姜希夷脚步极轻,慕容复并没有听到,但是他一直在等姜希夷来,他赌的就是姜希夷必然会在半路折返,所以他一直注意着门口,当姜希夷人立在屋外阶下那一刻,他就看到了她的身影。慕容复又仰首饮了一杯酒,将目光收回。
姜希夷踏上台阶后,本想直接提步越过门槛,但想了一想,又将脚收回,抬腿在门上敲了敲。
慕容复听到了姜希夷的敲门声,抬眼望去,仿佛并不知情一般,惊讶道:“姜庄主方才不是已经先行去休息了,怎么又回来了?”
姜希夷越过门槛,又坐在位上,道:“我方才说你若有难事,我定会助你时,你面上露有难色,我便猜测慕容公子定有不好言说难事,于是折返过来,想问公子究竟是何事。”
慕容复苦笑道:“姜庄主果然好眼力,在下方才不过是心中一念,却没想到被姜庄主看了出来。没错,在下确实是难事缠身,不过那也只是在下的事情,与庄主并无关联。”
姜希夷道:“你这话错了,你既然助我,我也会助你,你可同我说说究竟是什么事情。”
慕容复长叹道:“不过是一些俗事罢了。我是这燕子坞的主人,年纪甚轻,上无父母,为了维持生计自然是不得不经商补贴家用,可前些时候,一支商队在山东境内泰山脚下被人截了,那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李大善人,我就算上门去寻,也无计可施,江湖上又有谁能相信,李大善人会去截人家的货物银钱还杀了我手下所有伙计呢?罢了罢了,不再说了,这些不过是俗事,不足姜庄主挂念。”
姜希夷起身,道:“我知道了,慕容公子无需操心。”
慕容复道:“姜庄主这是何意?在下将庄主当做朋友才诉苦告知,姜庄主无需多想,在下自然能想到办法解决。”
姜希夷没有回答慕容复的话,她说道:“慕容公子,请问这李大善人所为是善还是恶?”
慕容复道:“虽然在江湖中一直称他是善人,但窥斑见豹,此事不好说。”
姜希夷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既然公子当我是朋友,我自然也会如公子所想,现下麻烦慕容公子再寻人送一送我。”
慕容复微笑道:“你能如我所想不理此事便好了。”而后召来仆人,再次将姜希夷送走。
姜希夷走后,过了一刻钟,这厅内两侧便走出来三个人,分别是公冶乾、包不同和风波恶,风波恶‘嘶’了一声,道:“公子爷既然想让这姜庄主为己所用,为何杀鸡用牛刀,让她去找那个李大善人?”
慕容复再仰首饮尽一杯酒,将酒杯放于手上把玩,道:“你们莫要忘了,李大善人除开善之外还富,当年他同爹爹多有不对付,现下不过是他还债的时候,更何况复兴大业自然是需要银钱,至于这姜希夷,我不过是试试看,这把剑到底好不好用。”
公冶乾道:“可是……”
慕容复厉声道:“没有什么可是!”
包不同道:“若是姜庄主反过来怀疑,怎么办?”
慕容复道:“只要她一开始就信了,事后我便有无数种方法叫她不会怀疑。”
慕容复说对了,姜希夷相信了他的话。
姜希夷这么多年来真正见过的大恶人,便是如同独孤残那般从里坏到外的,或者是薛笑人那般,如何都掩盖不住身上杀气和杀意的。她从未遇见过慕容复这般算计的人,不说她对慕容复有所求,更何况慕容复说他将她当做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让姜希夷瞬间想到了雷小雕和花灵铃,她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的友情,令她温暖也令她感动。
姜希夷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簪,心中暗想道慕容复看起来就是翩翩君子,应该也会是一个好朋友。
但是姜希夷不知道,别人从未将她当做什么朋友。
半个月后,李大善人差点被人刺杀成功,幸得乔峰所救。
这就是近日来江湖的第三件新鲜事。
第48章 捌
李大善人到底住在哪里,这实在是太好找了,因为他太有名了。泰山脚下泰安城内,有两大名人,其一是铁面判官单正,其二则是李大善人李铭,这二人世居山东泰安,城内人人皆知。姜希夷一行人别了姑苏后,一路往北入了山东境内,问明了泰安所在,当即再行几程,他们赶到泰安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众人一路询问一路打马,终于是到了李家庄子外面。
这一路上,许多人提到李大善人,面上都会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感恩和崇拜的表情,然后告诉他们:“无论是多么棘手的事情只要交给李大善人,他一定会尽力帮助你们度过难关,莫着急莫着急。”
从这些人的脸上和话上看来,李铭确确实实是一个大好人,就如同慕容复所说一般,李铭有着极高的声望,这样一个大善人,谁又能相信他干过杀人越货的事情?
众人渐渐驰至李家庄外,姜希夷远远看见此庄外一片树阴环绕,此时北方风紧叶落,但木叶并未全部掉落,枯黄发红的叶子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种凄厉又萧索的美,这被照的鲜红的叶子,究竟是夕阳照红,还是鲜血染红?姜希夷不知道,她决定一人先去探探,于是侧头对身后天枢道:“你们先行去之前瞧见的那处客栈休息,我去看看,不必等我。”
话罢,姜希夷从马背上凌空掠起,落至路边树枝之上,树上的枯叶将落未落,此时只要一阵风起,这片叶子都会落地,但姜希夷足尖轻踏树枝,飞燕投林一般轻轻巧巧掠向远处,那片叶子依然挂在树上。
姜希夷几个呼吸之间,三个起落,身影就没入了李家庄子的黑瓦白墙中。
天枢一行人面上表情突然全部消退,眼中全部失去了神采,看起来就像是极其像真人的木偶。天枢僵硬地牵起姜希夷所乘马匹缰绳,道:“先行去休息。”
他说这句话时,就像是从没开口说过话的人不习惯一样,一字一顿,生涩僵硬又不自然,更不像以往普通时候带着笑意,即使是在雁荡山下的客栈遇到魔教袭击时,天枢为姜希夷解围后,也能带着笑意面对姜希夷的谢意,似乎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不笑一般。
但此刻他没有在笑,不止他没有在笑,天梁、天同、玉衡、摇光、七杀所有的人,都没有一人脸上有表情,不止没有表情,甚至还没有生机。
已经落在了李家庄中的姜希夷,对此一无所知。
李家庄很大,姜希夷刚刚越过墙头时,就看到一片很大的园林,和一幢幢房屋,现在正是晚饭的时间,庄中的仆人来往于厨房和正厅,手上端着的就是今晚的菜。
姜希夷略一思忖,隐身于屋后林中,一路往正厅走去。她一身白衣原本应该是极其醒目的,但现在天不早不晚,且人虽多,大家想着的却是早点结束手上的工作,好去休息休息,姜希夷一路走来明目张胆光明正大的很,倒也没被人发现。
丐帮即将在泰山上召开大会,这事江湖之中已经传遍了,丐帮的新任帮主乔峰也接过了打狗棒,带领君山帮众来到了泰山脚下,丐帮各路人马都已动身在路,只待齐全之后,一齐上泰山。既然来到了泰安,那么东门铁面单正和西门李大善人这两个地方,是不得不上门拜访的。更何况丐帮同这两人也已有多年交情。
先前李家庄便做好了乔峰上门的准备,今日丐帮便派人来说,乔帮主今日便亲自上门与李大善人一叙,李铭布置了一桌酒菜,端坐在正厅桌边,等着乔峰上门。
屋子里的灯很亮,李铭的背挺的直直的坐在桌边,他一双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不过是随意看看。
他在等人,这再明显不过了。
若不是等人,为何一桌酒菜都要上完了,他不叫来亲人,也不动一动筷子酒杯,而是继续坐着,看着门口?
姜希夷几乎都要以为,李铭是知道自己要来的,他是在等她。
不过很快姜希夷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若是在等她,就应该知道她是为何而来,既然知道她是为何而来,还如此坐在这边毫无准备,实在是有所猫腻。
李铭突然移开了一直看着门口的视线,他看了看屋内花架上的一盆水仙花,这是他的女儿种来玩的,没想到却开的如此好,花白微黄,气香清新,看了闻了也叫人心情舒爽。那只一直在花架下睡着觉的懒猫这时也醒了,它好像是被圆桌上的饭菜香味引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一双猫眼看着饭桌喵喵叫。李铭看着它笑了笑,轻声道:“这可不能给你吃,今天有个客人要来,你去后院找剑儿吧。”
那只猫再喵喵叫了两声后,发现没有得到它想要的结果,于是从地上起来,往门外窜了出去。
李铭看着那只懒猫跑走,摇了摇头笑了笑,等他再抬起头看向门外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菜已经上齐,酒也已经摆上,门外院中的仆人也都下去休息了,只留在了在庄外通传的仆人。原本空无一人的院中,突然多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他要等的人,而是一个女子。
看到那女子身上白衣被夕阳照的微黄,李铭突然想到了花架上的那盆水仙花。
但这女子绝对不是水仙这种放于室内令人欣赏的花朵。
她似乎是由三分月光,三分冰雪,三分白玉所做成的,还有一分是什么,李铭没想出来。
李铭起身,双手抱拳,正准备开口问道:“不知姑娘姓甚名谁,来此处所为何事?”
但是他话还未出口,眨眼间,那女子就走进了厅内,一双眼睛带着冰凉的光,看着他,道:“你是否认得姑苏慕容?”
李铭一头雾水,不知这姑娘为何会问这问题,但仍然点了点头,道:“在下自然是认得姑苏慕容家的公子。”
然后,李铭看见那女子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是否杀过人?截过别人的货?”
李铭闻言,浑身一震,脸上也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在成为大善人之前,他是一个绿林强盗,杀人劫货的事情从不少做,金盆洗手后,他改了名换了姓,成了李大善人,这些事本以为不会有人再提起,可现在却有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说起了那些事情。
然而对他而言,这两句问话,本没有任何关联,但此时,李铭却再也无法去细想。
问他这两句话的人自然就是姜希夷,她见到李铭如此,心中便觉慕容复所说必定是真事,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剑。
李铭道:“不知姑娘是何人?谁和姑娘所说此事?姑娘此来是来报仇的吗?”
姜希夷道:“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了你所作所为?”
李铭长叹道:“我本以为此事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却没想到还是被人寻上门来了,姑娘若是为了报仇而来,在下也是无话可说,只求姑娘莫要伤害我后院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