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是注定无眠了。
第二天一早,那军医便又来照看祁烈伤势。倒亏了他体质过人,所幸并无大碍,便嘱他躺在床上静养。只是这番换药治伤,又兼再三叮嘱,祁烈早已不耐。勉强躺了半日,更是烦闷非常。待到消息传来,大将军樊进带领的东路军已临近金陵,即刻便可会合。大喜之下,更加耐不住,刚能行动,便仍旧起身出帐去了。
这整日玉笙和他同在帐中,他也不理,只当没看见。临走时却故意朝玉笙望了一眼,那是明知他心忧南陵,教他更忧心些。
待到回来已是深夜了。只见帐内孤灯如豆,玉笙独坐在灯前,眼望着烛花,呆呆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笙心内原有无数的担忧,这担忧是关于南陵的。这担忧,只有对了祁烈才能求证。但此刻一见了他,忽然都不想再问,因为知道已是枉然。只低低叹了一声,道:“你回来了。药在桌上,怕是已经凉了。”说着起身向内走了几步,背过身子并不看他。
祁烈因大军会合,金陵指日可取,心情已好。此刻见着玉笙的侧影,烛火摇曳,光芒柔柔地晕染在他身上,将忧愁哀思都溶化掉,剩下的在祁烈眼里,便只是宁静安详。这样的宁静安详出现在营帐中,出现在日日征战的军营里,很奇异地唤起人心里的感觉,一种因与战场格格不入而久违的感觉——温馨。
恍惚又回到那日秦淮月夜,耳边似又听到那歌声:秦淮烟月无新旧~~江南花发水悠悠~~
祁烈轻轻走上前去,站在玉笙身后。终于忍不住,一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玉笙的身子颤了一颤,却没回头看他,只漠然开口道:“皇上又醉酒了?”
却不知这话听在祁烈耳中,竟是别有一番意味。那声音是冷的,但祁烈听在耳中,忆及前日种种,顿觉身上一热,几乎连呼吸都紧促起来,满心满眼里都是旖旎风光。勉强按住,在他耳畔低低一笑,道:“朕没喝酒。不过~~你就当朕醉了吧。”说着一低头,含住了玉笙的颈项。
酒不醉人,人自醉。
一切进行得出奇顺利。因为玉笙不曾反抗。以至于当祁烈察觉到床上那被他覆住的身子在微微发抖时,几乎便要在心里生出些近似于怜惜的情愫,想要拿了什么来抚慰。迷乱中一面亲吻,一面柔声道:“别怕~~就是南陵没了,你还有朕呢~~”
当真是醉了,说出来的,竟是这么一句话。
忽闻蓦地里一声金属轻响,紧接着便觉胸口处寒气袭人而来。
祁烈一惊之下骤然回神,定睛看时,却见玉水明沙已出鞘寸许,正握在玉笙手中,横在胸口。
玉笙的眼睛却并没看他,而是低低垂下,望着自己手中那寸许寒光。睫毛覆出的阴影下,满眼黯淡。
那寒光是如此刺目,多少旖旎温情也可被瞬间销熔。
祁烈稍一定神,恼怒便不可遏止地涌上:“苏玉笙,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真认为凭你那点本事能杀得了朕?”
玉笙并不抬眼,缓缓开口道:“杀不了你,我就杀了我自己。”
烛火微颤,似不禁夜寒。
祁烈盯着他许久,不说话,那眼中厉色几欲如火般喷出。却终于敛了下去,再开口时已平静如常:“把剑放下。睡吧。”
说完再不看他,转身熄了烛火,随即掀帘出帐,帐帘一起一落间,身影已是不见。
空寂的黑暗中,玉笙握剑的手无力地垂下,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心神疲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去。睡到半夜,却渐渐全身冰冷,心口剧痛起来。
原是心脉受损,不曾痊愈,连日来未能好生休息调养,反倒连遭变故,终日忧心伤神,这日又受了玉水明沙的寒气,再抵挡不住,因此将未愈的内伤引发。原不曾睡得安稳,迷迷糊糊中只觉全身发冷如坠冰河,河水冰寒刺骨,刺得心口越来越痛,竟是连神智都不清醒了。
这痛楚不知延续了多久,朦胧中似觉有人抱住了自己,寒冷渐渐远去。那双手臂内温热如斯,真如梦境一般。梦境中他只记得问:“你是明祯吗?”那人并不回答,只将他搂紧。可是他也安心了,极倦极累地,在那人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身旁空无一人。再忆昨夜,当真若梦。
玉笙坐在床上怔怔发呆,待到抬头看时才发现,祁烈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了,正立在床前,望着他若有所思。
见玉笙抬头,他随即展颜一笑:“朕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祯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