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记起当年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有一门叫做社交礼仪的选修课。她记得那是个比她们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女老师。她教给他们如何做一个绅士或者淑女,比如女生在正规的场合穿皮裙会被人误会是不良从业者。格外想到的一点是最好不要光脚穿凉鞋,好像叫做光轨,是这么说的吧,她不能确定这种说法,有点记不得了。
但女老师当时的这种骇然说法倒是给了白草一种格外难以磨灭的感觉,光轨,听上去仿佛就像是在众人面前脱光了示众。拜托,不就是不穿袜子吗。
去她的淑女。
白草抓住大腿内侧丝袜的裂口,呼啦啦的三两下子便将它们整个从身体上扯掉。
她将碎裂的丝袜团作一团随手扔掉,想象后来有人看到它,同样会产生丰富的联想。
那么就尽管尽情的去猜想好了。亲爱学弟学妹们,学姐无偿提供八卦素材,能否衍生出离奇暧昧的新一轮校园传说就全靠你们自己了。只是不要和我联系在一起就行。
想着想着,心里泛起一股小小的莫名兴奋。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儿,但是不要紧,没有人知道。
而她也终于到了目的地,这次旅行就是为它而来。
植物园里有一棵很大的罗汉松。白草抬起头来端详这棵树的树冠,四五年的时间没见面,与想象中它的样子进行对比,貌似又繁盛了许多。不过她仍旧一眼便能认出它来。对照着松树,白草确定了一下位置。然后走到树下,伸出脚来轻轻的踩踏地面,确定了似的,她俯下身来看着那里,将手里的高跟鞋丢到一边,伸手拉开了皮箱的拉链。
里面的工具露了出来。皮箱里竟然都是这种东西,实在出乎想象。
白草拿出一个小小的工兵铲,然后在选定的地面上开始挖掘。
像不像是学考古的那些家伙,或者变成了盗墓贼。她心里有些快乐,想起家里还有一把更精巧铲子,是犯二的时候在网上淘的。有段时间迷盗墓小说,别人都只是迷那些惊险刺激的剧情,她却开始着手研究里面的道具,想象按照盗墓小说里的挖掘路数,有朝一日可以真的挖一座坟试试。
不过那种东西无法带上火车,恐怕是会被收缴的吧。长沙这里自然也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工具,她总算是熟悉这个城市。
挖开一个坑,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她鼓足力气,将它搬出地面。看起来像一颗蛋,实质上是一枚时间囊。
白草用力扭动,契合口却纹丝不动,她有些懊恼当初的行为了。为什么要用胶水封死呢。当初这样做可着实花了心思,将强力胶水涂抹在拧合的部位,然后快速的拧紧,是为了防止一时心血来潮便挖出来看。
那时候幻想的爱情真够长远啊,与他一起约定的时间是在几十年后,想象那时须发苍白,再不用操心儿孙们的生活,只有他们两个人颤巍巍回来这里,一起取出来缅怀曾经的青春时光。
胶水的性能比起爱情的保质期,好了不知多少。当初两个人一起埋下这时间囊的时候,他那些永不变心的肉麻情话,现在想来真是恶心。白草心里有了一股气,从小皮箱里取出精致的小榔头,三两下将时间囊敲碎。
里面的那些东西露了出来。
最上面是学生时代的艺术照,那段时间蛮流行。三两个要好的女同学偷偷去拍了来。那时候看自己的身体都会面红耳赤,本来同学间约定了不给男人看的,最后却违背了诺言羞赧的拿来给他看。
他们想象满脸褶子的时候,能够看到她年轻鲜活的身体一定有趣,便埋了起来。
再下面是他写给自己的情书。那时候电子产品已经很多,亲笔书写让她一度非常感动。
然后是自己的日记本,厚实的感觉,字迹干净,上面记录了他们交往的细节点滴,有很多私密的细节部分。那时候的白草已经展露出对于文字的天分,描述十分细腻完美,因为是给自己看的私密东西,描写的时候又十分大胆。
五个精致的相框,里面的相片都是两人的合影。
白草挥舞着手中的榔头,咔嚓咔嚓的将相框敲碎,然后又从皮箱里拿出剪刀来,将那些合影里两个人剪开,赌气的将对方的影像剪碎。
她终于吐出一口,开始感到身体和思想一下子都轻松了不少。
至于剩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当红歌星的专辑,或者当天的报纸书刊,几分钱的硬币,都是对方的。那时候他幻想着几十年这些东西早就不存在,也许有些还会因为时间而产生什么不小的价值。
她用火柴点燃了那些报刊,一股脑的将他的东西全部扔进火堆里去。她要将他烧得干干净净,然后是那些情书,那些被剪碎了的合影照片,连同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从皮箱里拿出一瓶白酒,朝着焚烧的火堆挥洒。呼啦一下火势明亮,窜起很高。
她抄起酒瓶子咕咚咚的对嘴喝了几口,咽喉热辣辣的极不舒服,紧接着胃里也像是着了火。
白草手里拿着那些写真的照片,犹豫了一下,她想自己的照片还是算了,不过记录了他们交往细节的她的那本日记却被扔进了火堆。
现在的作家娱乐明星化。这本日记里满是自己当年那种青涩的语句,青涩的描述的东西里包括交往时发生的事件,自己的心情,还颇有一些少儿不宜的亲密细节特写镜头。作为一个当红的美女作家,如果交给出版商,百万的酬劳总该有吧。尤其和他的关系,现在为止对外界而言仍旧是一个重磅炸弹似的秘密,或者像是沉闷水面下静默着的水雷。一旦披露,这更是畅销的保证。
真是痛心啊,我为什么总是跟钱过不去呢。她仿佛看到那火里都是厚实的一堆堆烧不透的红色艳丽钞票。
我之所以悲伤,绝对是因为金钱的损失,和你完全没有关系。她抹掉泪想。
这是白草想做的事情,想做就悍然去做了。女人一直就是这样任性的性格。后来她给我看她写的日记,她用一贯都很细腻的笔法描述她的感受。
前半部分还是凄凄惨惨的小女人情感,可是后半部分就突然变成了诡异的悬疑经历。一切都还是和小虫子相关。
那时候白草搭上了飞回家来的客机。
就像之前所计划和想象的一样,坐火车往,坐飞机返,慢去快归,去的时候可以欣赏沿途的风景,每一段回程里,身心都会是一副疲惫。
想做的事情也很顺利,唯一和之前所想象的不同,就是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小女孩儿,和差点经历了一场最终都不属于自己的车祸。
车祸的发生让白草情绪上有些低落。
我并不拥有那种怜悯众生的慈悲,很多时候,我其实都是个冷漠的人。白草这样觉得。她感到难过只是因为关心车祸中的某一个人。当白草知道那个人不在那场车祸里出现的时候,她的心里不再悲伤,反而竟然有一种极大的庆幸甚至窃喜。
没错,就是那个叫做小虫子的奇怪小姑娘。
当日在那辆开往地狱的出租车里,白草提出先送小女孩儿回家。
我认识回家的路,对方如此般直言相告。仿佛是在宽慰白草似的,小虫子的眼神很肯定,感觉是在格外强调这一点。
白草觉得不好勉强,下车后便多付了钱给司机,拜托他送她回家。
住进酒店后,大约隔了两三个小时的样子,便从新闻上看到了那场车祸。但是按照时间推算,那车祸几乎就是在白草下车后不久发生的事情。
从事发地点到当时下车的距离来看,也能佐证。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的,白草突然发现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的颤抖。一直以来,包括新近遭遇的那些所有伤痛加起来反而都不及了似的。她也完全不再在乎自己的感情和事业方面的那种失败了。
如何让身体上的旧伤口丧失伤痛,除了敷药治疗等待慢慢愈合,有另外一种立竿见影的方法,那就是在你身体上划下更大的创伤。
她感到自己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灵魂。
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种感觉。
这小姑娘是比较特别,白草也的确喜欢特别的事物。你相信那种一见如故,然后便可以成为生死相交的知己么。应该也只是感到惋惜才对。然而事实却很不相同。
白草手忙脚乱的打了电话去交警部门,得知并没有那么一个小姑娘遇难才总算安心。
飞机在轰鸣声中穿透云层,在穿越云层到达一定飞行高度的时刻里,那种窗外的云雾近景将白草的思维给拽了回来。
有时候,美丽只存在于瞬间。也许能够和云朵来个更亲密的接触,比如当飞机穿越云层进入平流层的瞬间突然发生了爆炸,不同于之前想象里火车爆炸的那种情形,所有的乘客被爆破的气流挟持,天女散花一样下一场尸体雨。那么高的高度,噼里啪啦的摔得血肉纷飞。
这种美丽,是瞬间中的瞬间才能造就。
白草忍不住轻笑出声。
呸呸呸,我又在胡思乱想了。她意识到,想起奇怪小姑娘的奇怪警告,脸色大变,想象里的东西不会真会变成现实吧。这种重大的事故,会因为某个人的想象发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力量做到。
就近的几个乘客转头看过来,各样困惑。须发花白带着眼睛正在读报纸的老年男人,正在玩游戏机的年轻女学生,怀了孕的妇人,除了偎依在一起说笑的那对情侣。
不过紧挨着白草左手边的位子竟然是个空位。怎么可能是空的。
白草忽然留意到这一点,心里不免有些奇怪。这个人应该一直没有登机。坐在左手靠窗的位置,出去了的话是一定要经过我的。一个陌生人,再没有礼貌挤出去也总要先打个招呼。而就算自己如何沉醉于幻想,面对陌生人也会产生警觉。
但她内心里却总觉的那里应该有一个人似的,好像那里也一直都没有空着。白草正感觉怪异无比,忽然就听到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我回来了。”像是报告的声音。
熟悉的音调让她迅速的抬起脸来,惊讶的看到叫做小虫子的小姑娘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
白草的头脑显然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但身体却条件反射似的做出了让步。怀着错愕的心情动了一下身体,小姑娘趁机便轻巧的挤进来了。
然后她一本正经的坐回座位,紧靠着白草,显得坦然无比。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草惊讶的程度不能想象。
“回家。”对方却回答的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