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黑苗村寨,萧然正在收拾行装。
从西安出发的时候队伍的装备是非常充分的,在寺庙遗迹所处的河口,为了乘坐阴沉木独木舟,魏征南放弃了非常多的负重,然后在葬蛇谷遇到皇鲵袭击,又在河里丢失了不少装备。现在考虑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萧然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些看起来不太必要的东西。
对萧然最重要的当然是他的弓箭了。轻装上阵,压力瞬间减弱不少。
这时苗族大汉走到他身边,萧然注意到他的背上也挂着一把很老旧的木弓和十几只斑驳的竹箭,和射杀阿扎罗的那支一模一样;他腰上还挎着一个皮毛口袋。
萧然看他穿戴就像亚马逊猎人一样,奇怪道:“您这是要去打野猪?”
大汉一边将他的弯刀别到腰上,一边说:“阿妈让我给你们带路,怕你还没到陵墓就死在半路上。”
萧然朝那座大吊脚楼的方向看了看,心说这老太婆也太看不起人了,不过向导对自己来说正是求之不得。两人正说着,欧阳巧带着巴朗慢慢走了过来:“怎么样?要出发了吗?”
“别急。”
这时从四面的吊脚楼中出现了大量的苗族人,都是一身奇怪的打扮,全都举着火把开始舞动起来。其中还有一些年龄很老的黑苗人拍打着皮鼓一样的原始乐器,嘴里念念有词,所有的苗人一边跳着奇怪的舞蹈,一边吟唱着音调古老的歌谣。火光、舞蹈和鼓点交相辉映,声势浩大。
萧然两人被水泄不通地围在中间不知所措。巴朗保持着极高的警惕,一直对着舞动的苗人低声咆哮。
黑苗人跳了半晌,一群头戴着狰狞根雕面具的苗人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在两人身边打转跳跃。这些涂着油彩的面具形象全都是雕刻的妖魔鬼怪,在跳动的火光下格外恐怖,把欧阳巧吓得惊叫。
是傩神舞吗?
萧然听说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几乎都有跳傩神舞的习惯,这种舞蹈的核心就是这些外貌可怖的木雕面具,据说是有驱逐鬼怪妖魔的功用。
“别怕巧儿,这些人只是在装神弄鬼罢了。”他拍了拍欧阳巧的肩膀小声道。
鼓点越来越密集,傩神们继续在两人身边低吼着跳了几圈,人群中拥出一个穿戴华丽的人来。萧然定睛一看,这不是那蛊婆吗?
老太婆手持着一根权杖一样的棍子,似乎是动物骨头制成的,上面装饰着很多银饰和羽毛。蛊婆一出现,鼓点立即停了,然后两个苗人立刻毕恭毕敬地捧上来一个陶土罐,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老太婆拿着棍子颤颤巍巍地朝两人走了过来,她的双腿也非常消瘦,就像两根干柴。萧然心说:哎呀,哎呀呀呀,这能站起来呀!
看着老太婆走近,巴朗立刻冲到两人前面对着她狂吠,老太婆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倒是周围的苗人看到首领遭到挑衅,发出了愤怒的叫声。萧然伸手摸了摸巴朗的脖子小声道:“朋友,冷静一点,给我个面子?”
巴朗确实非常聪明,立刻收起满嘴的尖牙退到后面。萧然心说这老太婆既然答应放我进去,总不至于要五花大绑捆进去吧。
“婆婆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么?”萧然硬着头皮微笑道。
老太婆一边念叨着,一边伸出左手从陶土罐里扣了一大团棕色颜料一般的东西,不由分说就在萧然额头上抹了一下。萧然脑门上顿时感觉到凉凉的,心想着也许是一种仪式,类似于古时候出征前歃血为盟,把血涂在脸上起一个增强信心的作用。随后欧阳巧也在极不情愿的表情下被老太婆在脸上留下了几根手指印。
“阿妈说天快亮了,我们要抓紧时间。”大汉朝两人挥了挥手,“我们走。”
三个人在苗人怪异的目光注视下,穿过整座苗寨,再次进入了深不可测的雨林之中。行进了不多时,身后苗村的灯火和鼓点声慢慢被幽深的藤蔓和树冠淹没了,萧然看了看四周浓密树林的和大片的沼泽地,想说这下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葬蛇谷腹地的雨林和河谷外的雨林有很大的差异,这里的环境比起外面更加恶劣,几乎没有一寸好走的地,到处都是交错生长的树和长满水生植物的沼泽地。苗族大汉不得不用刀劈断灌木和枯藤开出一条路。
“首领先生,这片林子有点邪门啊,怎么感觉没有活物一样?”萧然一路走来,发现雨林异常的安静,竟然连虫鸣和鸟叫都消失无踪了。
“别叫我先生,叫我阿望。”大汉在前面带路,说话几乎不会回头:“葬蛇谷已经封存了很长时间,只有我们黑苗的先人曾经在这一片地带打猎。即使是现在的族人,想进入这里也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很少有人能认识这里面的路。”
“阿望,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咯?”欧阳巧紧跟巴朗,有些紧张道。
“也不全是。”阿望道,“在守护王陵的号令下达之前,我们黑苗的前辈曾经广泛地在这一带狩猎和采摘。这里地势虽然复杂,但我们只要找到以前的狩猎路线,就能很容易找到陵墓的位置。老猎人,总会留下一点讯息的。”
“跟据我们汉人的历史记载,南诏是白族人的政权,你们苗族和他们到底有什么关联?是不是真如传说一样,苗族人其实在幕后对南诏政权进行了一些渗透?”萧然乘此机会想提出一些自己一直感兴趣的问题,但他感觉阿望可能听不懂“渗透”两个字,赶忙换成了“插手”。
阿望想了想道:“可以这么说。很久以前白族蛮王在汉王的帮助下统一了南方,白族人的确是整个王权的中心。我们苗族当年是掌管占卜和管理王族陵墓的部族,一般不与外界接触,但在统一的过程中同样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后来白族人的王国衰落了,我们苗族遭到了一场悲惨的屠杀,死了很多族人,剩下的大部分族人都外逃了。这场屠杀的罪魁祸首就是另一个部落和你们汉人!我们黑苗一族的祖先带着族人逃到了葬蛇谷才免遭大难,千百年来不管外界怎么变化,我们族人再也没有踏出过这里一步。”
萧然大概知道他口中的屠杀就是大黑天佛堂壁画中记载的彝族对苗人的入侵,但他并没有想到彝族人还串通过唐朝的势力。
萧然若有所思道:“我似乎明白了你们为什么那么仇视汉人。不过那些都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你们也不应该一直活在仇恨里。”
“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一千多年后呢?你看看那些闯入我们族人禁地的汉人,还不是和当年一样野蛮?”阿望有些激动道。
被一个如此原始的部落称作是野蛮,萧然觉得非常讽刺,但历史往往就是战胜者的历史,有时候就是那么让人无法理解。
“这是我们的错,我无法否认。”萧然沉默了片刻,叹气道。
知道了苗族的这些故事,苗族人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可怕。经过村子里的仪式过后,阿望对他们的态度好了很多,一边谨慎地带路,一边告诉萧然许多有关黑苗族的历史,这些信息对于萧然来说是非常有价值的,至少这是比很多历史书的记载都要真实。
“就是这里了。”阿望砍掉了大片的灌木后指着眼前道。两人走上前去,可以勉强辨认出那里有一条隐藏在树根烂叶下的泥巴小路。这就是阿望说的狩猎小路了,不过似乎也没有想象中好走。
听了阿望之前的话,萧然的心情有些莫名的失落,也没有再和其他人聊天的兴趣了,默默地背着弓箭走在最前面。
欧阳巧看他那个样子,叫了他几声他也没有答应,只好在后面和阿望学起了苗语打发时间。
“阿望,苗语里吃饭怎么说啊?”
“那父亲母亲又怎么说?”
“还有你好呢?”
“那......我喜欢你怎么说?”
萧然一边思考着阿望的话,一边听着两人在后面闲聊,忽然一不留神被地上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整个人摔进了一堆烂泥里。
“没事吧?”欧阳巧赶紧跑过来把他扶起来,但是看到萧然一脸泥巴的样子又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还笑!这是什么鬼东西?”萧然用衣服抹了抹脸上的泥巴,看到绊倒他的似乎是一块裹在污泥枯叶中的石头。他愤怒地踢了石头一脚,却发现这块石头出奇的沉重。
萧然弯下腰去仔细端详这块石头,发现这似乎只是一角,还有东西被埋在泥巴下面。
“这好像不是块石头啊。”萧然“咦”了一声,抬头说道。
阿望从身上取出一根短棍道:“来,挖出来看看。”
萧然点点头,拿出背包里的折叠铲开始和阿望朝泥里挖掘。泥巴里的东西似乎个头不小,两人忙了半柱香的功夫,才把这东西从烂泥巴清理出一半,发现这是一块很古老的石碑。
欧阳巧也来帮忙,三人将上面的泥土枯叶都大致清理掉后,赫然看到石板的正面写着几个奇怪的文字符号。
“阿望,这上面写的什么?”萧然知道这是苗文,但是看不明白。
“葬蛇谷。”阿望缓缓读出了石板的内容。
萧然的表情立即有些兴奋,他立刻蹲下来,就像抚摸珍宝一般抚摸着石板上因为岁月经历的伤痕。因为石碑还有一半埋在土里,萧然就道:“来,我们看看背面写的是什么?”
阿望点点头,他们继续清理掉石板周围的泥巴,直到石板有些松动的时候,两人用力将石板抬了起来。
当萧然急迫地将石板背翻开想去看背面的时候,欧阳巧惊叫了一声。
萧然低头看去,石碑下冷不丁探出了一个黑色的蛇头。一条手腕粗的眼镜蛇正盘卷在石板下面,红色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