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同志,有事请等一等,我现在——”吴越撩开挡在面前的长话筒,向站在人群最前面的老厂长谈顺根走去,眼角余光无意中瞥见了一件诡异的事——本来被轻轻拨在一边的长话筒突然动了起来,目标居然是记者本人的鼻梁,接着鼻孔中流出两股鲜血,再接着那个记者疯子似的朝他扑来。
“副书记打人啦!打人啦!”流鼻血的记者边嚎边甩着脑袋,一面尽量让自己血流满面搞得凄惨些,一面竭力想把鼻血甩到吴越淡色的外套上。
一旁另一个胸口挂相机的记者端起相机对着吴越狂按快门,“嚓嚓嚓——”闪光灯不知连闪了多少下。
被人讹上了,吴越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的身手岂是普通人能及的,脚步稍稍加快,左晃右闪,那个流鼻血的记者活像一只没头苍蝇,扑东扑西,累的气喘如牛,却连他的衣角也没能碰到。
“拦住,拦住。”许世朝带了几十个巡防队员匆匆赶到,巡防队员大部分是基干民兵,他一个武装部长还是能指挥动的。
等到巡防队员把两个记者控制住了,许世朝问吴越:“吴书记,这是咋回事?”
“你说这两个?”吴越手一指,笑了笑,“可能是没钱花,想到镇政府来打秋风吧。”
“小王八蛋,胆子给狗吃了!”许世朝骂了一句,脸转过去一瞪眼,“基本民兵,把这两个假记者给老子押起来!”
“哎哟、哎哟——”手臂被反扭别到背上,那滋味可不好受,两个记者连声叫疼。
拍照的那个低下头用下巴压着上衣口袋,“我们是真记者,记者证在我口袋里。”
“哦?”许世朝走过去帮他掏出来,看也没看就往自己口袋里一揣,“假的,没收。”
“哈哈——”两个记者的狼狈样和许世朝的滑稽把堵在镇政府门口的袁桥机械厂工人逗得一阵乐。
“松开,松开,不要瞎来腔。”不知何时,董辉也过来了,他一面叫巡防队员松开记者,一面对吴越喊:“吴书记,冷静点,冷静点。”
冷静什么?看上去你倒要冷静!吴越心里一阵冷笑,也没去接他话头。
“记者同志,对不起啊。我们小吴书记年纪轻,做事比较冲动。请你们谅解,我向你们表示道歉。”董辉走到两个记者面前,打了个招呼,又摸出一块手帕递给流鼻血的,“这位同志,你的伤要不要紧?还是去袁桥卫生院看一看吧。”
见到有人帮,流鼻血的来劲了,头一甩,“这点伤不算啥,社会黑恶势力咱们当记者的见惯了。咱们——”
话还没说完,“啪”,后脑门上挨了一个巴掌,一回头,“咚”,小腿骨上不知给谁狠狠踢了一脚。
“唉哟,谁干的?”流鼻血的四处找,不过身边的巡防队员个个看着天面无表情,他也找不出哪个下的黑手。
“你这娃,今早出门头没给门板夹过?吴书记是黑恶势力?”
“生了张嘴不会说人话,该打!”
吴越前一阶段搞得镇村大联防确实是一桩惠民的大好事,有些工人听流鼻血的这么说,一时忘了他们到此的目的,为吴越抱不平起来。
猪,一头猪!董辉看着又不敢吱声的流鼻血记者,再一瞧,自己胸口上还沾了几点鼻血,心里更为厌恶,哼了一声,朝拍照的记者笑笑,手一伸,“记者同志,我们的工作有些简单粗暴,对不起了。这个,照片?”
“不行,这个没有商量余地。”相机本来松松垮垮耷拉在胸口嫌累赘,听到董辉这么说,拍照的记者赶紧两手抱住,像是垃圾突然变成了金疙瘩,“政府工作人员无故殴打我们记者的证据都在里面,我要告到你们市委宣传部,告到江南省记者协会,我要……哎哟!”
拍照的手臂又被反扭了,相机也被许世朝一把摘了过去。
“哎呀,领导啊,工人同志啊,你们看看吧,有人要当众毁灭证据啊——”拍照的急的跳脚。
董辉忍不住呵斥道:“许部,你这是干什么?玩笑是这样开的吗?”
“董镇,许部也是为有些人好。闹得过分大,没啥意思。”吴越从许世朝手里接过相机,随便点了几个巡防队员,又对工人说:“哪几个工人师傅愿意帮个忙?请你们监督,把相机送到街上的照相馆去,尽快冲洗出来,放放大,贴在镇政府公告栏里,看看证据究竟是什么?”
“我去,我去。”
几个年轻点的工人马上站出来,跟着巡防队员去了照相馆。
“你目无法纪,你想毁灭证据,我要去控告你!”拍照的死死盯着吴越。
“你相机里一卷胶片等会洗出来还你一卷,什么内容一看就清楚。这叫毁灭证据?胡说八道。”吴越手一挥,“把他们送到派出所的铁笼子里关起来,等陶所长回来好好审一审!”
“吴书记,事情搞大影响不好,这两个记者出发点是好的。”董辉有点急了。
“董镇,出发点好不好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吴越对着董辉一笑,又挨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我只是给他们一个小教训。至于有些东西,放心,我不会去深挖的,没意思。”
吴越这个动作在旁人眼里,无疑有些不适合,再怎么说,董辉才是上级,不过董辉本人显然也没有在意,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吴越大概有点数。
妖人!等到照片洗出来再陪你玩。董辉暗自恶毒地咒骂着,也没心思去理会门口的工人,一甩手,转身就回去了。
看够了热闹,工人也想起了自己的正事,人群又骚动起来。
“谈厂长,今天怎么亲自带队。”吴越笑着递烟给谈顺根。
谈顺根冷着脸推开吴越的手,“吴书记,钟焕良带着工友们的血汗钱跑路了,我还能坐得住?我不帮他们说话,我一世名声就毁了。吴书记,今天我撂下一句话,这事镇里不解决,明天我带头去堵市政府,要抓,要坐牢,我谈顺根一个人去!”
“谈厂长,你消消火。究竟咋回事,你说一说。至于钟焕良,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他绝对逃不了的。”吴越拉着谈顺根的手,一面对周围的工人说:“师傅们,大家过来说话,给镇政府让个道出来,进出也方便些。”说着,又摸出几百块给一旁的许世朝,“许部,请你手下的兵去买两条烟来,给师傅们发一发。”
“吴书记,也不能用你自己的钱吧。”许世朝说。
“这么多人放下手中的事过来找我,是我的工作没做到位,这两条烟应该我出。”
吴越这么一说,工人们也真的让出了一条道。
“吴书记,今早起来一开门,我就发现了一封信,说钟焕良把地皮钞票全部卷走逃了。当时我急得差点脑溢血发作,地皮钞票一卷走,工友们真的一点指望也没有了。”谈顺根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
“这是谣言!”吴越看着一百多个工人,提高了声音,“我可以负责的告诉大家这是一个谣言,市委俞书记早就下令停止机械厂地块挂牌拍卖,这块土地还在你们手里。至于钟焕良,他也逃不了,目前正被羁押在震泽市火车站派出所,我们袁桥派出所的陶正所长马上就能把他押回来。另外,机械厂的清查工作还在继续,如果发现钟焕良有侵吞集体资产的行为,这笔钱,我们也会让他吐出来!”
“吴书记,这是真的吗?”
“吴书记,可不能骗我们工人啊。”
吴越举手向工人示意,“工人师傅们,我胆子最大也不敢把俞书记抬出来骗大家吧?再说我还在袁桥工作,要是骗你们,你们可以来堵我的办公室,来砸我的车吗。放心,我毫无怨言。”
“哈哈哈……”工人们笑了起来。
“工人师傅们,土地拍卖后,大家的拖欠工资、社保费、医保费都有着落了。但是,我要劝大家一句,光靠这点只能吃饱饭,要想日子过得更好,只有放下原来是大集体企业职工的架子,咱们袁桥这么多乡镇企业,就没有你们的岗位?外人务工人员也是一双手,你们也是一双手,难道你们的手就一定比他们珍贵?就算不去企业,也可以找点小生意做做嘛,老是守着国家给的,政府给的,能发家致富?”
“工友们,吴书记说的对啊。”谈顺根转过身和吴越并排站着,“当年我退休后,乡镇企业找我的有很多家,我也是顾及面子没有去,现在想想后悔呢,一出一进这七八年啊,我少收入十几万。你们说,谁的面子能换十几万?”
“是啊,是啊。”工人们纷纷点头。
一个巡防队员拎了两条香烟过来,吴越拆开几个人一包发了,大家叼了烟都自觉跑到旁边的空地上三三两两交谈,把镇政府大门整个空了出来。
这时,去照相馆洗照片的也回来了。工人们涌上去想看,被巡防队员轰了回去。
“怎么回事?快点贴出来!”吴越不悦道。
“吴书记,这个,这个……”一个十**岁的巡防队员支支吾吾,边上一个像是结过婚的终究脸皮厚了点,把照片袋递给吴越,“吴书记,里面有十几张实在不方便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