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行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眉宇间却不显半点不耐。
待视线里出现了那抹墨绿色衣袍,他更是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李姑娘。”
房间内静香袅袅,茶香氤氲。
陆景行执起茶壶微微倾身给对面的茶杯倒上茶水,伸手做请,又端起他自己面前的茶杯,“李姑娘,陆某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李孑手指轻点了下桌子,端起茶杯闻了闻弥漫开来的茶香,轻抿一口,扬了扬眉梢,“好茶!”
见李孑放下茶杯,陆景行又执起茶壶续上,问道:“李姑娘休息得可还好?昨夜淋雨又刮风,您又站在指挥台上那般久,现下可有感到身体不适?”
陆景行一脸的歉意。
他面前这位昨夜那般强悍凛然的模样,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事情。
这位是个姑娘。
女子天生体弱,就像他表妹,平常时一点凉水都沾不得。
可昨夜这位李姑娘顶风冒雨了长达两个时辰。
如若因此事落下病根,他可能要内疚一辈子。
“无碍,我这吃好睡好,并没有不适。”李孑轻摇了摇头,看了眼陆景行有些放松的模样,接着道,“不过还是要多谢陆公子关心,说到底,昨夜我那般行事也是为了自救,毕竟要是船毁了,我也得玩完。”
“但李姑娘救了我们这一船的人也是不争的事实。”陆景行坚持道,又问,“李姑娘还没去甲板上看看吧?”
“没有,甲板怎么了?”
“现在不少人都在甲板上跪拜海龙王手下留情放了我们这一船人呢。”
李孑:“······”
“这本应是李姑娘您的功劳,他们都感谢错了人。”
“陆某听说此事,便想把您的功劳说与众人,让他们记得您的活命之恩,不过这事陆某不敢擅自做主,还需李姑娘您的点头。”
李孑想也未想就摇摇头拒绝了。
“那你还是别说了。”
陆景行本来都已经打好腹稿,这会见李孑跟他预想中完全不同的反应,顿时一愣,“李姑娘,您这是为何?”
“很简单,我并不需要那些人的感恩戴德。而且,最开始我选择站出去指挥,不过是出于私心。陆公子,这件事就此打住吧!”
陆景行一脸遗憾,“那好吧,陆某自当尊重李姑娘的决定。”
“嗯。还有事?”
陆景行面上多了分愁容,“的确有些难事。风暴过去后,我们发现船只偏离了原本的航线,现在船只到了什么方位还没能测算出来。更紧要的是,现在船上能用的粮食和淡水不多了,粗略估计只能撑上五日。李姑娘,不知您可有什么办法?”
李孑眼角颤了颤,“你这是把我当全能的了?”
陆景行露出一副礼貌不失尴尬的微笑。
他能说自己也对手底下那些人的龙女之说也有些赞同么?
盖因昨晚的事情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位李姑娘的认知。
总觉得有她一句话,他们便能遇难成祥。
李孑以手支额,偏头看向窗外一片平静的海面。
窗子正对着西面,西斜的太阳在海面上洒下金光点点,画面壮丽又璀璨。
“往南。”
“什么?”
李孑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我说,往南开。别问为什么,开就是了。”
因为生机在那。
陆景行迟疑着点点头。
方才他跟曲大曲二商议出来的结果是往北开。
方向正好相反。
李孑一离开,陆景行便唤人叫来曲大曲二。
“我刚才问过李姑娘的意见,她说让我们把船往南开。我担心这要是往南开,很有可能会进入南越的海域境内,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
曲大跟曲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就照李姑娘所说,往南开。”
陆景行:“······”你们都意志这么不坚定的吗?
曲大曲二却是在见到李孑昨晚那近乎神之预测的能力后,就对李孑充满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服。
他敢说就算是海上漂了一辈子的老舵手,也不可能像李姑娘那么厉害,李姑娘的身份不是龙女是什么。
他们二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龙女给他们指路,当然要听从。
“那行,你们下去准备吧!”
陆景行面上多了一丝笑容,连曲大曲二一听是李姑娘的建议就轻易改了之前商议许久做下的决定,更不说其他船工。
两人一走,陆景行看了眼海面,喃喃自语一声:“有龙女护佑,但愿此行顺顺利利。”
“公子,小的还有一事禀报。”
陆景行心情正好,抬眸看了眼垂首恭立的丁酉,又分了一道眼神给他身后的小丫鬟,挑挑眉,“说。”
丁酉侧了侧身,露出他身后的小丫鬟,“你跟公子说吧。”
小丫鬟噗通一声直挺挺跪地上,埋起脸来身板抖啊抖不敢抬头,颤颤叫了一声:“公子。”
陆景行眉头一皱。
他原本还以为是丁酉带着人过来是看上这小丫鬟请他做主的,这下哪还不知道他想差了。
再见这小丫鬟这副模样,他顿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说。”
“是,是,公子。”小丫鬟被陆景行陡然冷下来的语气吓得一抖,“是小姐,小姐今个中午让奴婢给她去厨房那些吃食,谁知······”
在陆景行越来越冷厉的目光下,小丫鬟压根一点隐瞒都不敢,抖着声音把之前厨房和那位李姑娘门口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给说了出来。
“砰!”陆景行暴怒地狠拍了下桌子,面色铁青,“丁酉,把曼淳给我带过来。”
他说的是‘带’,而不是‘请’。丁酉脑子里转了一圈,躬身应了一声。
倪曼淳回到房间后久久没等到身边的丫鬟回来,心里也是一突。
在屋里来回转了两圈,见门外还是没有人影,心就越来越慌。
她想到那天平生第一次看见的天舟,那里面出来的人恭敬地叫那位莫公子公子,又想到方才她撞出去的装着热粥的罐子,还有那只把罐子给轻飘飘接住的手。
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倪曼淳忙往门口跑了一步。
待看到过来的人,步子一僵。
“丁,丁酉,你怎么过来了?”
丁酉站在门外躬了躬身,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倪小姐,公子让您过去一趟。”
倪曼淳手捂着额头,“我,我头有点疼,想先休息会,待会再过去行吗?”
“倪小姐放心,公子那里有大夫。”
“我······”
丁酉打断她的话,“倪小姐,您别让小的为难。”他招招手,身后走过来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
倪曼淳被半胁迫着带到陆景行面前。
看见跪在地上的小丫鬟狠狠瞪了她一眼,察觉到陆景行的目光看过来,又忙敛眉顺目,小声叫了声:“表哥。”
对面看过来的目光让她肩膀一点一点塌下去。
倪曼淳家里没有兄弟姐妹,所以除了父母之外,她最依赖的人就是表哥。
表哥脾气很好,宗蒙包容她的小脾气小任性。
但脾气不好的时候,她也最怕他。
就像现在。
她想跑,可她腿软。
只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曼淳,我想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丁酉叫你过来了。跟我说,你知错了吗?”
“表哥,我······”
“你就说,你错没错?”
“我没······不,不是,我错了。”
“错在哪里?”
“我不该推那位宋姑娘。”
“还有呢?”
“我,我还有什么错?”既然已经说出来,倪曼淳也豁出去了,“而且我当时也不是故意的,我愿意给她道歉,谁知那个罐子他会这么巧······”
“倪曼淳!”
陆景行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
倪曼淳顿时噤声。
“你为什么对李姑娘有那么大的敌意?还有,身为倪家大小姐,你就缺那么一口粥喝?还干出在厨房亲自去抢的事来,你的理智去哪了?”
“表哥,”倪曼淳眼圈忍不住一红,“我是您表妹,我就想喝一口鱼片粥怎么了?咱们缺那点粮食吗?您吩咐杜师傅就留给李孑一个外人,就没有想到我吗?还是说,您看上那个李孑了?”
陆景行猛的拍了下桌子,心头突突跳,“别胡说,是谁教的你口无遮拦?”
“难道不是,要不然您怎么会这么照顾她,连我都要排在后面。”
陆景行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倪曼淳,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
“好啊,”倪曼淳委屈地抽噎了一声,眼里的泪珠子滑下来,“那您跟我说,为什么?凭什么?”
房间中所有人噤若寒蝉。
随后,就听得陆景行轻轻开口道:“就凭,那位李姑娘使我们这条船上所有人的救命恩人。”
这句话落下,倪曼淳听得脑袋登时恍惚了片刻,忘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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