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云去客栈。
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雏岛上的行商坐贾,很少有积累财富的概念,他们决不会亏待自己。他们为了一匹矫健的天马,愿意豪掷千金,为它佩带最好的鞍鞯马辔,自己的身上也打扮得无比光鲜。比如能够斩将杀敌,却不会用来上战场的宝剑,他们就喜欢这种调调。所以边家的铸剑令其趋之若鹜。
诚然,在雏岛,妖兽为尊,朝不保夕,财富能够积累,却无法得到保障。不仅仅是妖兽,更兼有同类的威胁。中土帝国曾有一次规模浩大的农民起义,起义之时,义军抢先掳掠豪绅家中的金银储粮。所以积累财富就如同是吃肥了自己,当饥荒来临,难免被充作粮食。
外边的滂沱大雨,已经传进了云州城内,城里人却很少能够感染外来人的情绪。有人说这次大雨是空前的,一天仅仅有四个时辰的停歇期,并且紧紧笼罩着大平原。青藤河已经暴涨,外来的船只无法从大海迎河而上。雏岛百城尚有三分之一的城邦没有到来,但是知情者知道云州即将关闭城门的命令已经发布。
云来云去客栈虽然昂贵,但仍然有不少商人住了进来,他们整天在大厅内谈论这种道道。云来云去客满客散,仿佛永远能够挤进客人,这种地方,不会缺乏热闹。
二楼,离瑶身着猎人服饰,肩背套马弓,沿着木石墙角,一步两步,谨慎如一个初入道的小贼。
她仿佛听到一声欢笑,凝神再去听时,却已经没了,令离瑶好不困恼,两束眉毛如同两片叶子,被夏天的小虫子卷在了一起。
门突然被打开,吓了离瑶一跳,看时,却不是边云决,而是在云州内城遇到的释一。
释一奇怪的看着她,离瑶这时候还弯着腰。
离瑶心下一安,虽没有板着脸,却显得那么一本正经。她再次确认了一下门牌号,暗呼:“搞错,真是!”然后来到隔壁门,一脸“这下你了然了吧”的表情,朝释一望了望,准备推门而入。
楼道处,边云决和云可儿,刚刚从下面上来,看到了自己门口的离瑶。
仿佛是一幕哑剧一般,在不声不响的时候,所有演员已经准备就绪,悉数登场。
离瑶闭上了眼睛。
“离瑶。”边云决走过来,问道:“你是打算要找我么?”
“是唉,是唉。”离瑶说道:“出去一下。”
“出去干什么?”边云决问道。
“这很重要么?”离瑶说道。
“可我也没问什么重要的事情啊!”边云决道。
“总之,出去有事,我有事。”离瑶道。
边云决问道:“改天行不行?”
“不行。”离瑶说道,“一定得是今天!”
边云决摆摆手,然后静静的看着她。
“好吧好吧。”离瑶挥了挥手,道:“跟你的云小姐在一起吧。”
边云决笑了,道:“可儿想给我的剑编一条剑穗。”
云可儿路过离瑶的时候,朝她笑了笑。两人进屋后,离瑶在后面悄悄的龇牙咧嘴。
释一发笑,说道:“看你的样子,就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
离瑶道:“唉,你管我?”
释一关上门,道:“你说你一定得是今天,不能改日,看来你只能是一个人了?”
两人下楼,离瑶犹在苦恼。
“好吧!”释一开口,道:“我给你说的话,你肯定不会明白,也许你以后更加不会明白。边云决和云可儿,旁人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有个成语叫‘疏不间亲’,你明白了么?”
“不明白。”离瑶老老实实。
释一差点被噎着,道:“你还真是诚实。”他自然而然的搭上了离瑶的肩膀,说道:“中土人喜欢说,所亲爱者,所喜爱也,唯以百年。这句话非常隐晦,原本是书院的人感慨后宫乱政,外戚专权。他们发现了其中的矛盾点,所谓的爱情,明明最不长久,但是却能在一瞬间迸发伟岸的力量,而且它能排除一切干扰。”释一看离瑶越来越迷糊,也就放弃了继续解释下去,而是简短说明:“疏不间亲,男女之爱能让人变得坚贞,当彼此成为心中那一枚鹅卵石,这时候哪怕是金玉银宝也无法动其心意。”
男女之爱,离瑶这下子听懂了,不禁“咦”了一声,身上生出了鸡皮疙瘩。
她赶紧逃离。
“慢着!”释一手上用力,抓住了离瑶的肩膀,离瑶不知所谓的看着他。
“啊!”离瑶突然一惊,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为什么会住在这儿唉!”
释一感觉自己,已经被离瑶深深的打败。
释一说道:“你不是要出去么,你不是一个人么,那就跟我去个地方。”
离瑶道:“承蒙关照,但是没有兴趣唉,不好意思。”
释一看离瑶的样子,意不在属,心神不平,随之说道:“你再这样子,我快变得跟你一样了!”
离瑶问道:“一样什么?”
释一道:“一样幼稚。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贪欲,但是你再这样子,我也无法控制它。”
“不知所谓唉!”离瑶说完,轻轻巧巧的前跃,离开了释一。
释一在街心,望着离瑶的背影,自言自语:“有一天你会明白,这才是真正的你,戎服大弓,与众不同。即使卑微的追求爱情,你也没有换下自己的猎人服装,因为你与城里的贵妇们不同,你学不了她们,她们也学不来你。”
释一感慨片刻,迅速往东城走去。
这时候离瑶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她是天生的猎人,是猎人便懂得隐藏。离瑶一脸疑惑,她是突然发现的,在她问释一为什么会住在客栈的时候,她只是用问题来搪塞,她发现释一的背上,跟自己一样,背着一把大弓。大弓与自己的套马弓截然不同,但是先前离瑶却觉得无比的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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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松厅,枭首阁,相距不远。长松厅虽被林园围墙环绕,但是枭首阁却居于石峰,视线相通。二者相隔一座叶湖,形如阔叶,水质尤为清冽。湖中无鱼,仅有一湖心岛,停靠有小舟,不过湖心岛已经很久没人去了。
枭首阁之所以得名,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因为云州召集百城,抵御妖兽,每每战前却非得杀掉几个殆战分子不可。人们联合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们万众一心,而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由此诞生的结群心理。所以一有机会,哪怕是虚妄,他们也会失去平时敏锐的判断力,而选择一条错路。想要与妖兽妥协的人很多,不拿出几个典型来枭兽示众,这仗根本没法打。
到了近些年,枭首阁被人所熟知,则是因为云老太爷在此展示过所斩杀的妖兽老祖的头颅。一颗巨大的兽头,即使是死亡了,生前无畏凛然的气势仍然附着其上。
与长松厅不同,此处戒备森严,雷哲来到此处,却没有人阻拦,他走过一个守卫,问道:“城主来过没有。”
守卫恭敬回答:“尚未。”
雷哲嗯了一声,边走边道:“我进去看看。”
入里,布置极为疏朗,正中一座长形沙盘,四周以柜架充墙,柜架上稀稀疏疏,有近五十多卷卷轴,主位上,有一方矮桌,两张蒲团,背后墙上,是一幅雏岛的地形图,上面标注有雏岛百城的方位,十万大山在其中,如同一条被围困的巨龙。
雷哲步入其间,打开矮桌上的一个盒子,取出一方玉印。玉印呈螭龙形状,雕饰有风从云纹。
雷哲将玉印放入怀中,然后轻轻离开,整个过程不过半息功夫。
不久,召子忽从外面进入枭首阁,手上拿着一纸书文,直向矮桌处走来。
召子忽打开盒子的时候,盒子却空空如也。他连忙放下书文,往门外走去。
召子忽凝视了守卫片刻,四方守卫安然无恙。回到阁中,召子忽的表情玩味。
内城,云家所居客院。
院中,唯长直一人,腰间仗剑,表情凛然,目光戒备。
房内,云夫人半坐椅上,望着恭敬侍立的雷哲。
云夫人秀色怡人,气质端庄,观之可亲。她笑容如同醉人的佳酿,伸手虚拍了雷哲一记,笑埋怨道:“你呀,不像你老子,一点都不庄尊,竟然敢打趣你云姨!”
雷哲谄媚道:“云姨是年轻!云姨要是不信,摆擂台弄一个比武招亲,侄儿保证,报名的人要挤破头皮!”
云夫人道:“说话越发糊涂了!”随之问道:“这会儿功夫想到来看你云姨?我看有事。”
雷哲道:“是有事要请示云姨您。”随即,将云可儿住进了云来云去客栈,一应事情,都说了出来。
云夫人端茶,抿湿了一下嘴唇。等雷哲说完,她看了雷哲一眼,道:“坐下罢!看着怪累的。”
“是。”雷哲道:“可儿妹妹一人在外,毕竟不便,她最听您的话了。实在不行,云姨您做主,侄儿护送她回来。”
云夫人摇了摇头,道:“我的女儿我知道,极是洁身自好。她爹不好,十多年了,孤苦伶仃的,我都看在眼里。由她吧,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违逆过我,如今倒开始有主见了。再说了,边家那孩子,我见过的,前段时间刚受了重伤,现在怎么样了?”
雷哲道:“我见他的时候,已经是生龙活虎了。”
云夫人拍了一下雷哲的手背,道:“雷哲啊,我看得出来,你对我们家可儿是极用心的,可是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有还无,该是你的,就是你的,难以强求。有什么想法,告诉姨,姨替你做主!”
雷哲恭敬道:“云姨您是女中豪杰,正需要您为侄儿指点迷津。是偃旗息鼓,还是迎难而上,全凭您的一句话。”
云夫人道:“要的就是你这种势头,要是像别的世家子弟一样,得不到就强取豪夺,我可不高兴。姨跟你说一句,世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自己思量去吧!”
云夫人眼神如两道柔波,一直凝在雷哲的身上。直到他带上门了,云夫人的眼神才骤变清冽,流露出平静如刀的意味来。
长直进来,禀告说小姐那里,已经安排人看护着了。随即又说出了对云州城主雷昊天的担忧。
雷昊天对云夫人似乎很是“殷切”。
云夫人笑道:“这你不用担心,从来没有不沾腥的猫儿。很久的事了,癞蛤蟆总是想,天鹅飞到身边也就是到嘴边了,先下嘴为强,吃不到就一直心心念念。”私下的时候,云夫人才发挥出挖苦人的本性。
云夫人突然轻笑:“话说回来,边锋的世子,也没正经拜访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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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北部,雏岛东海岸。
释一刻意从东城门出来,早有一个披着灰色斗篷的高大男子牵过两匹骏马,递来一件斗篷。
释一骑上骏马,骑到东海岸,来到青藤河的入海口附近,再沿着青藤河,一路骑马逆流而行。
滔滔青藤河,入海口处,河面已经有将近五里宽度。水面一洗如平面,淼无人迹。
天上,雨水稀疏,但是过了不久,仍然打湿了马鬃。释一穿着灰色斗篷没事,雨滴只是迎面打在脸上,带来阵阵清凉。
释一毫不顾惜马力,不久就换乘上了另外一匹骏马。遥远处,云州城的城头依稀可见,如海市蜃楼一般。
不久,高大的峡谷悬崖,阻住了释一的去路。
此处峡谷悬崖绵延雏岛东西,最高处四百六十八米,高处不胜寒,唯有苍鹰石巢。大部分为一层一层的板结黄石构成,几乎没有植物生长,偶尔有些地方,可以看到苔藓等微生物。平原的名字为大平原,峡谷的名字自然是大峡谷。
大平原,大峡谷,相得益彰。
大峡谷偶尔可见一两只黄羊,黄羊可攀爬到极高的地方。猎人们经常来这里猎黄羊,这里的黄羊肉,是极佳的美味。
此处水势稍缓,但是水量却极多。
释一下了马,在两匹马身上一拍,两匹马打了打响鼻,开始往回路奔跑,因为没有载人,所以它们的足迹轻快了很多。
大峡谷下方,阴阴凉凉,偶尔有几滴雨滴了下来。石层潮湿,浸出干净透明的水来。
两个高大男子从隐秘*处突然出现。
释一揭开斗篷,走过去,与两个人一一拥抱,笑道:“四爷,十二。”
叫四爷的是一个粗豪男子,一脸的络腮胡,头发有了些许斑白。叫十二的则是白面无须,极为高大,他的斗篷宽大,细细看去,腰间竟然插上了一圈短刀。总共四十八把短刀,加量不加价,皆是用精铁铸就。
四爷神情严肃,点了点头。十二则笑了起来。
释一问道:“怎么样?”
十二道:“已经进去了,在看情况。”
释一说道:“那我们也准备准备。”
三人一齐,沿着泥泞潮湿的路面走去,河水跃动,如一条鲜活的大鱼。三个人在走过的地方留下的淡淡的足迹,都没有纹路。水声越来越大,空气也越来越潮湿。
终于,豁然开朗,走过转角,好一方大潭!两三里地界,青藤河水在九曲十八环的峡谷壁上不断撞击,来到这里,身子方才舒展开来,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可见的水纹,荡漾到了河畔。
十二笑道:“云州决想不到我们会从这个地方偷偷进去。”
四爷点头:“好一个釜底抽薪。”
释一道:“也是运气,不过半年功夫,就找到了这处疑点,这里有七分可能就是风陵了。”
风陵,风之陵墓。别人不知道,但是云家的长辈高层皆知,这里曾是云家的圣地,多少云家先贤,死后在这里安息长存。
来到峡谷壁,释一向上望了望,遮天蔽日,似乎有两百米高低。
释一伸手拍了拍,道:“很硬实,可以上去。”
四爷从背后取出一根柔韧如丝的绳索,约摸一指粗细。
三个人一一将绳子绑在腰上,连成一条线。
十二笑道:“要是爬到一半,坚持不住了怎么办?”
四爷伸手,重重的一记拍在他的脑袋上,说道:“放心,我会割掉绳子。”又看了看青藤河,道:“你自己找好位置掉下去,要不然粉身碎骨。”
十二道:“我可没打算给自己安排这样的死法。”随之抢先攀援上了峡谷崖壁,手握两把短刀,以之为借力,将自己钉牢在壁上。
四爷伸手感受了一下质地,双手并成虎爪,爪子深深的抓进了壁里,竟然凭此一步一步往上面爬去。
而释一凝视了自己的双手片刻,双手并掌,轻轻的按在崖壁上,向上一步,两步,双掌仿佛有吸力一般,将他牢牢的吸在壁上。如同壁虎一般。仔细看时,释一的掌下有淡淡的风力盘旋。
十二的眼神满是惊佩,道:“少当家的,你这手功夫可真是硬!在哪里混都吃喝不愁!”
四爷叱道:“用心!凝神!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三个人绳子连在一起,在绝壁上一步步攀爬,留下了奇怪的痕迹。
双刀,五指,掌痕,时间推移,不久之后,这些很久就会变得模糊,让人认不出它们原来的模样。看到的人只能猜测,这到底是怎样的妖兽留下的?
终于,三人爬上了顶峰。四爷年纪大了,气血不足,已经有一些气喘。三人揭开腰上的绳子,回望下方时,风声响过,水迹淼淼,青藤河已经看不清了,恰如天上人间。
三人匍匐前进,任湿黄泥尘沾在身上。
释一摸到了一筒箭,十二在前面对他挤眉弄眼,道:“老七放的,他知道你肯定喜欢。”
释一一笑,箭筒由海鱼皮革做成,柔韧性极佳,装有二十支箭,五支大箭,十五支轻箭。释一指肚摩挲着箭头,熟悉的锋利感。
三人前行了约摸五十尺,终于看见别有洞天。
前方,地面被挖空,方圆四五里,深入地面数百米,呈漏斗状,漏斗壁接近垂直。
下面,依稀有人影进出深不见底的洞穴。
“挖矿工人?”十二不禁哑然失笑。
“这恰好是欲盖弥彰啊。”释一道。
风起之时,注视漏斗下方,三人恍惚间生起光怪陆离的错觉。
释一道:“空气流动,极为异常,应该八*九不离十了。老七也不必再探了,他出来我们就迅速离开。”
三人等过良久,终于——
“出来了!”十二惊喜,随之大喊:“后面有追兵!”
释一看去,灰袍男子,正是老七,从一处地缝爬了出来。后面连续追出云州军武,辗转间已经有五六十人。
片刻之间,释一已经将箭筒固定在腰间,挽好了绳索,戴好斗篷,朝下面冲了下去,四爷和十二只隐隐听到:“在这等我!”
释一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从高至低,往下疾奔,十二看得吞了吞口水。
释一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掌握住平衡,解放双手,拿下大弓,“咻!咻!”两声,两发箭在一瞬间似乎同时发出,两名云州军武中箭,身体由于惯性,重重的摔在地上。
释一和老七会合,老七说了句:“少当家的!”
释一来不及表示,身体一顿,向回路奔跑。
奔跑途中,他射出一支重箭,箭牵引着他手中的绳索,钉在了石壁上。
“上去!”释一说道,随即转身,牵弓搭箭,一连射出五箭,其中有一发重箭,竟然接连贯穿三人!余下的云州军武,脚步缓了下来。
释一手中大弓,弓弦颤动不已。释一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右臂,他的浑身火热,双眼的水分被蒸发殆尽,炙烤得通红。
释一抓住绳索,冲了上去,到了顶部,老七一手抓住箭杆,一手抱住释一的腰。
释一解放双手,拉开大弓,重箭牵引绳索,再次钉在了上方的壁上。
两人之间的配合,无比默契,十二在上面重重的道了一声好,四爷盯了他一眼,继续注视着云州军武的动态。
老七向上攀爬,这时候云州军武停下脚步。为首一人大喝一声:“掷!”然后一干军武,纷纷向上掷出手中的短戟,声势凌厉。释一单手抓住箭杆,一百八十度一个大回旋,躲避了掷向自己的短戟,双腿绞旋,又帮老七拨开了不少。
短戟钉在壁上,如同兽齿一般。
云州军武继续挥掷,恰好,一根短戟从释一的后脚跟划过,带出殷红血迹,洒在了壁上。
释一踉跄了一下,呼吸稍稍重了一下,双眼愈发血红,若无其事,朝上面攀爬。
两人继续向上。
而下方云州军武,为首一人做出几个手势,身后大半军武开始四散而开,他则紧紧盯视着上方两人。他的头盔与云州本城军武的头盔有所不同,愈加轻便,愈加短小。
十二在上方看着,散去的军武有的往谷外跑去了,忽然,他看到下方空中,出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是鹫卫!”十二惊呼。
云州八卫之鹫卫,神龙见首不见尾,十二是第一次看见,但马上就认了出来。
“少当家的重箭已经用完了。”说着,四爷从斗篷下又拿出一圈绳索,没有向后看,口中说着:“抓住绳头!”已经直接朝下方跳了下去。
十二手忙脚乱,急忙抓住绳头,随之绳子便被拉紧,一股巨力传来。
十二的身子顿了顿,抓住绳子的手浸出了淡淡的血液,但他仍然咬牙抓住,另一只手握住三把短刀,紧紧的钉在了地上。
十二喘着气,往下方看去,四爷一手抓住绳子,另一只手准备接应释一和老七两人。
不远处,鹫卫骑下的飞鸟声声嘶呖,上面的军武拿出重弩,朝三个人瞄准。
十二心弦拉紧。
释一和老七越过四爷,朝上面爬去。
弩箭飞来——
一支弩箭正中四爷后心,四爷的身子随之萎顿。
“老爹!”上面的十二大喊,身体一松,绳子随之向下面坠了坠。
十二急忙拉住。
四爷呸了一口,口中似乎在骂十二。
十二将嘴唇咬出了血,硬生生的挺住了。
先是释一和老七上来,不久,四爷也上来了,这次更严重,左臂和右腿都中箭了。
十二心神一紧。
释一道:“放心,没大碍。”
四爷看上去气色虽然萎顿,但的确不至于油尽灯枯。十二不由得展开了笑容。
四爷说道:“老了!毕竟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释一笑道:“四爷不老。”随之问老七道:“里面怎么样?”
老七吐了一口血沫,怒笑道:“另外两个人都折了,但是幸不辱命!”说着拍了拍腰间的一个包袱。
鹫卫的飞鸟嘶呖声传来,释一道:“先回去!”
众人看了看远在下方的青藤河。
释一抓住四爷的手臂,率先跳了下去。
十二跳之前,说了一句:“我说了自己的死法不会是这样!”
山河伟岸,身如浮尘。四个人,如同四片落叶。
释一落水,周身灵力急转,在水中先看了一眼四爷的情况。
一艘白帆船适时的出现在四个人的上面,船上的人朝下方抛下了绳子。
释一最后一个上来,这时候上方一群鹫卫从上至下,如同根根利箭,朝这边刺了过来。
“走!走走!”释一大喊。
“爹!”十二喊道。
四爷的神智已经有一些模糊。
“龟心丹!”释一吩咐。船中一短发汉子,递来一个瓷片。
释一将三粒龟心丹放入四爷口中,伸手贴于四爷脑后,催动灵力,慢慢下移,帮助四爷度引龟心丹药力。
不久,释一说道:“拔箭。”三根箭随之被拔掉,鲜血喷涌而出,然后血量很快变小。
四爷的内息渐复平稳,缓缓的苏醒了过来。
十二用心的为他包扎伤口。
“咻咻!”利箭从空中飞来,将甲板射成了刺猬,白帆上千疮百孔。
白帆船沿着青藤河,顺流而下,且风力饱满,亦如利剑出鞘。
释一撇开众人,迅速取出一箭,张满大弓,弯弓射去,有如后羿射日一般,天上一名鹫卫应声而落,坐骑和卫士同时被射穿。
随即,释一取出三箭,同样搭上大弓,弯弓射去,宛若天神。
三名鹫卫再次落了下来。
释一箭筒中的箭很快用完,这时候鹫卫纷纷后退。
释一浑身发热,双眼被烧得通红。看过去时,船上众人皆露出钦佩的神情,独四爷和短发汉子面露担忧。
短发汉子走过来,释一伸手打断他的开口,道:“三爷,我没有事。”
“后面追过来了!”船尾的水手大喊。
众人看去,果然有三条帆船追了过来。
释一笑道:“在这雏岛,还有人跟我们白港比船上功夫的?”
只见三条帆船,因为风势饱满,速度也是极快,况且船上之人毫不顾惜船体,偶尔磕着碰着岸岩抑或水下土层,根本毫不在意。
三爷和四爷笑着互相对看了一眼。
释一大声道:“三爷!靠你了!”
三爷应了声“好嘞!”随之大声吩咐:“伸开所有船帆!”
白帆船本有三帆,本来只升了一帆,这时候另外两帆慢慢升了起来。
三爷走向船头,亲自掌控行驶。
释一道:“三爷四爷是水中前辈,海中游龙,正好跟这些菜鸟好好耍耍!”
四爷咳嗽着大笑。
三帆升起,船速陡然加快。
大浪滔滔,风力惊人。
青藤河上,一艘帆船横冲直撞,直如水中游龙。
良久,帆船重新落下两帆。
几个人围成一圈,老七取出包袱。
释一打开包袱,包袱里有约摸两拳大小的泥土,土质浑黄,有如黄金一般。
“水。”释一吩咐道,随之将泥土展在甲板上,用拳头将泥土展成两个相连的圆丘。
释一将水倒入圆丘内。
奇迹出现。
水在双圆内不断幻化,如同有一条泥鳅在里面游动。
雨滴撒下。
土丘周围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光罩,将雨水隔阻在外,激出腾腾的气雾。
几个人不由自主,相互看了看。
忽然,船尾水手报告,又有异常。
众人起身,后面又有大船追来,这回多了两艘,一共五艘,而且天生有鹫卫高高在上,为其指引方向。
“死缠烂打!”三爷骂道,准备再次命令升起风帆。
“没用的。”释一拉住了他,道:“按他们这个劲头,即使我们甩开了,他们也会跟上来,找到些蛛丝马迹。”
释一说道:“拿重箭来。”
下面人取来一筒重箭,一共十支。
释一屏息凝神,站立片刻,身上激起凝然气势。
他望向天空,感受黑云酝酿,风中雨滴倾斜。
倏尔,他摆开架势,引动气机。
周围的人纷纷避开。
他牵弓搭箭,弓弦满月,一一向天上射出,一根一根,毫不迟疑。
众人看向后方,半息功夫,天上有惊雷响动。
后面五艘船上的人终于露出惊恐,因为一道道数十丈长的气柱,从天而降。
气柱携巨力,冲撞了过来。
带过鹫卫,鹫卫随之消失。
射在船上,船板破裂,粉身碎骨。
落空的气柱,砸在水面上,激起了滔天的波澜。
“好啊!”十二和老七大喜。
突然,释一跪在地上。
十二连忙去扶,好烫!从来没有这么烫。十二的手缩了一下。
释一捂住自己的胸口,慢慢倒了下去。
天上乌云被其箭气激动,这时候瓢泼大雨,飘然而至,雨泄如柱。
释一周身,激发出淡淡的气雾。
释一眼神恍惚,四爷在甲板上半躺着,又在大骂十二,但是释一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好安静,好累。
白港人都很自豪,来往白港的人都说海狗子的公子早熟,海狗子后继有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起于一。
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有一的话自然格外珍惜。
******
云来云去客栈,门前。
离瑶和释一不期而遇。
离瑶一脸诧异的看着释一,释一脸色苍白,而且他的脚步微跛。
“你的弓呢?”离瑶抢先开口。
释一摇头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往客栈里走。
离瑶紧跟在他的后面。
不久,客栈门前,再次出现对峙两人。
一人为雷哲,云淡风轻中透着三分狂妄。
另一人,高大,黑发结辫,身穿大裘,脚蹬兽皮靴,看到雷哲的时候,双眼火热。
“叶赫连征……”雷哲喃喃出语。
叶赫连征,拜将城世子,又一个年少成名的人物。
“住店?”雷哲笑道,“你确定你不是要拆房子?”
“雷哲。”叶赫连征说话中气十足,但好像习惯了发号施令,对这种面对面的平等对话有些不自在。“我等你了你很久,你一直没有来。”
雷哲道:“你?我找你一次就够了,在我看来,打败你也没那么难么!”
昔日,叶赫连征成了雷哲进阶的垫脚石,雷哲与之一战成名。
“你很不守规矩,雷哲。”叶赫连征说道,“别先这么急着下论断,要知道聪明的人并不真的聪明,因为大家都会知道你很聪明。”
雷哲只是轻轻一笑。
感受到这种复杂的气氛,云来云去客栈原先的住客渐渐的次第搬了出来。
房间一下子空了下来。
客栈掌柜的叫苦不迭,整天愁眉苦脸,像是没睡醒一般。
“长风。”边锋回到客栈的时候,同样感受到了这股不一般的气息。
“公子。”身后的长风恭敬应答。
“我们也搬家。”边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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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一个中平的声音传来。
掌柜的强撑着睁开眼睛。
来人是一个短发和尚,半僧半俗,双手合十,一脸醉人的笑容。
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真正的和尚,超然世外,有如白莲花。
如果是边云决,自然能认得,这是和尚月光,和他的两个师弟。
“和尚,做什么?”掌柜的似乎没睡醒,说话很累。
“贫道来此,自然是为住店。”月光笑语盈盈。
“和尚也住店。”掌柜的咕哝。“小二!”
小二领三人上楼的时候,掌柜的依稀听见小和尚上前对月光说道:“师兄,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小和尚倒是老实!
掌柜的打了个哈欠,望了望门可罗雀的大堂,似乎看到了以往门庭若市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