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夕阳西下。
地点,十万大山西南外沿。
虽然仅仅是十万大山外沿,但是巨大的树群郁郁葱葱,阴翳,幽深,高大,直破如天,仿佛已经是一只张开了的择人而噬的巨口。夕阳的余晖零星穿过树叶的遮掩照射到积满了腐植的地皮,仍然驱散不透那股子寒冷的气息,各类菌类散落生长在树根的周围。密集偌大的山林仿佛是一个悖论,明明树木,灌草,霉菌各色植物挤挨满了所有的空间,却又给人一种能够容纳下所有东西的错觉。
然而在那林木深处,在那各色植物都张牙舞爪,纷纷争先恐后要挣脱束缚的群山之间,却延伸有一条看着不明显却极宽极长的大路。
这条大路穿透十万大山群,将一小块割离于十万大山的主体之外。
此时一小队车队在二十余名持剑武士的拱卫下,沿着外面从这条大路上行近。那十万大山远远望去就仿佛一个张开怀抱的魔鬼。
车队有三辆马车,马车所借用的脚力是三头粗腿长身、隆鼻象首的犀兽。犀兽性高傲,很难人为牧养,一般需要较为深入十万大山猎取,然后于坊城售出。这种妖兽价格昂贵,一般是富人的玩具。它跑得不慢,但是气力极大,耐力好,适合长途奔伐。这三只犀兽行进途中仍然抿耳低首,压制凶性,显然经过了极耗年月的培养。它们各自身后的马车,均有绣饰,纷纷白色绸布上面牵引有金色的线条,极富高贵。三辆车在积厚的腐烂树叶覆盖的道路上行走并没有发出太大声响,然而其中有一辆车,虽然与另外两辆相同,但是貌似很沉重,车辙碾过的时候,会在地上轧出明显的痕迹。
周围护卫的武士神色坚毅,或年轻或中年,其中右首护卫前行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中年武士,身材雄壮,披发白袍,白袍镶饰金色丝线,右边腰上配长剑,剑首有翡翠玉作装饰。中年武士脸色坚毅,神情之中满是严谨。他忽然停下脚步,右手按着长剑,左手向上举起,说道:“停止行进!”声音不大,却有穿透力,周围的武士随之以同一节奏停了下来,就连拉车的三只犀兽仿佛也听懂了一般,前蹄在地上定定的踩了一下,便也跟随着众人脚步的节奏停了下来,宽大的鼻孔随呼吸一张一弛,眼睛却犹然只看着眼前的那方地。
中年武士两步走到队伍的最前方,沿着路望去,视线的尽头大路消失在两座大山之间,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凝神沉思。
这时候三辆马车中间那辆的帘幕被从中间轻轻拉分开来,先是露出一只小脚,白袜木屐,之后便是身着绣花紫衫的一个小女生走了出来,当她的双脚踏在软和的地面上的时候,她的脸上透着一分满足。小女生肤色白净,长发盘起,双眼有如洁白的羽毛。她像是照映着蓝天白云的湖泊,又像是恰好在湖泊里游曳的一只天鹅,干净纯洁,却又带着贵妇的气质。她柔和的目光往前张望,先是极富礼仪的向周围的众武士行了个礼,然后脆生生的、亲切的唤了一声:“长直叔叔。”
队伍前的中年武士闻声小女生的面前,应了一声:“小姐。”
小女生好奇的四处张望,眼眸中映出树林的阴翳。她一呼一吸之间,鼻翼微颤,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中年武士道:“我们正要进入原始山脉,小姐。”
原始山脉,十万大山的另一个叫法。从中土来的人,因为中土南疆有一片十万大山,出于怀念,便也把雏岛內腹这片山脉唤作十万大山。
小女生下来本来想问为什么停下来的,但是一则小女生自己坐了马车好久,也真的想歇一歇。二则看着林木深邃,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虽然是回到父亲身边,但是小女生却早已经忘记了父亲的模样。这样,四周风景也不再如何新鲜动人,她眉头微蹙,想问的问题也懒得问了。
中年武士对小女生极富耐心,爽朗一笑之后道:“在外行走的粗鲁武夫,寂寂野外,往往喜欢一展歌喉,虽然那声音跟破锣也似,但是既驱遣了郁闷,又壮大了声势。”
小女生笑道:“都喜欢唱些什么啊?”
中年武士知道自家小姐往往独处之时,品阅书籍之际,喜欢将书中的字句编成曲调,一一唱出来。而小姐歌喉确也优美柔和,还兼有年少时分女子的那股子灵气。
“有很多都是粗俗无学,难登大雅的。但也有一些极好的,如歌颂独行剑客的‘青寒诀’,卫护家族的‘大悲曲’,还有一些简单的民俗歌,如农夫与蛇的故事、熊出没等等。这些我以后都可以教给小姐。”
小女生这时不自觉的往马车看了一眼,随即道:“嗯,我知道了,长直叔叔,您辛苦了!谢谢您。”
中年武士微微欠身行礼,低头的瞬间眼中露出慈爱的目光,当再次直身的时候,他眼中目光复归镇静,直射有力。他的声音压低了下来,于是就带着特有的低沉的磁性:“小姐安心。”
他这次率队出发,是为了护送七年前带着大人幼女远赴雏岛西南的二夫人回都城,都城的刀光剑影彼时今日已经逐渐波及到了这对母女。临行的时候,大人跟他说明了很多,并且告诉他:必须把小姐和夫人带回来!
长直思考了一下,沉声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处于十万大山西南部外围,行程离我风之一脉的都城尚还过早,但是穿越这片山脉,我们将会在雷之一脉的都城云州停留数日,以作休养。小姐尽可能坚持到云州,到时候可以休整一下,微微的松一口气。现在,小姐请进马车,我们要出发了。”
小女生望着远方,闻声轻轻“嗯”了一声。这时候她突然感受的周围的空气凝滞了下来,随之就看到身旁长直叔叔的脸色拉紧,而渐渐的,就连她自己都能够感受到那份空气中透着的杀意和暴*动。她第一次身临其境,声音带着颤音:“长直叔叔,发生了什么事情?”
十几年如一日的她,除了学习、学习与学习,以及生活起居以外,根本没有经历更多事情。
长直右手已经触到自己腰间的长剑剑柄,灵觉延伸到四处空气,正要叫小姐小心,马车里面已经传来一个柔和中带着严谨的女声,“可儿,上马车来,外面的事情交给你长直叔叔。”
可儿顺从的进了马车。长直微微向着马车低头行礼,随之掉头转身,看向远方,大声说道:“敌袭!警戒!”灵觉之下,长直能够感受到看不见的远方,数不清的暗影正向这边奔袭过来,他的心下随之一片阴翳。
天际的夕阳已经被遮住了半边脸,在山地的太阳总是落得很快。
这时候武士们已经集结成阵形。长直元力波动在身体流动出急速,他急于捕捉到空气中那丝隐藏的明了杀机。忽然,他大喝一声:“小心天上!”
这时候两声狂怒的兽吼震颤了这片大地,“扑!扑!”瞬间便倒下了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哗!!”所有人的拔出了长剑,而长直的长剑还在鞘里。
所有人都没有看见那个恐怖的身影,只有长直当时捕捉到一个瞬间消失的背影。
这时候空气中的凝滞彻底炸开,化作毫不掩饰的杀意。空中随之陆续“轰!轰!”掉下十数个兽首人身的妖兽,他们“吼吼”数声,震颤了整片丛林,他们虎视眈眈,饱含了敌意看着眼前的二十几个武士。
其中一个妖兽,化形已经极为完整,野兽的特征已经很不明显,乍眼看去好像是一个丑陋的人类男子。他眼睛直盯盯的看着长直,口吐嘶哑人声说:“生死轮回之间,作为生的那一部分,人类,在你们这里就要结束了!”
长直的长剑早从腰间解下,剑鞘触地,穿透层层腐叶,插入厚实的大地上。他的长剑已经在渐渐的往外面抽,他知道这一场杀伐绝难豁免,这必然又是一场人生路上生与死之间的修行。
群妖兽口中流涎,杀意已炽,即将燃烧。那面相如丑陋男子的妖兽狰狞一笑,大吼一声,率先扑向了人群。
“轰!轰!”妖兽直接朝人群无所畏惧的扑了过去,众武士持剑格挡,火花四溅,惨烈但均一往无前。
长直在妖兽首领率先冲出的时候就已经拔出了长剑,双手握住冲了过去,他在一瞬间砍出了十数剑,皆是朝向对方要害。
那妖兽首领避开,双手急剧变化,肌肉虬曲凝结如同钢铁一般,并伴随着长出了长长的兽毛。他森然一笑,看着长直,再次如同山岳一般向长直压了过去。
长直长剑之下,一个妖兽脑袋被顺手劈开,伤口延伸到了胸口,鲜血扑洒,淋漓遍地,那妖兽竟然没有就此毙命,双脚犹然不住的腾动。长直没有理睬,眼神化作最坚硬的岩石,如同祭奠杀戮般的缓缓舞动长剑,眼中只有扑过来的妖兽首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