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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冠礼
    迢迢东水,香兰碧芷。羲和上人,觉乎寒露。发乎秦山,有子边氏。纲建人伦,泽被万世……

    边云决就要满十八岁了,冠礼仪式将全城都发动了起来。

    可是边云决实在觉得一个人的年龄什么的,不应该成为这样的,事件。

    同城的,与边云决交好的同龄人几乎没有。而他们在更年轻的时候已经可以为家里独当一面,这才是真正的担当。而不是如自己这般,未挑货前先吆喝。边云决觉得自己果然有点像百里河之流眼里的纨绔子弟。

    所以边云决并不在乎这次仪式。

    而与边云决一般,不在乎这次仪式的,全城还有另一个人,居然就是边云决的父亲,边锋。

    边锋好像突然消失了,城主府往常他出现的地方,出现的时候,都没有看见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边云决的大伯,边钊一人主持。

    城门不再紧闭,对来往的客商也不再有那么多的盘查,连以往不苟言笑的卫兵,也温和了许多,听到客商的祝福和夸赞之后,也会掩好翻开的货物,露出少有的笑容。

    到了晚上,凤尾城内外也比往常热闹了太多。行商坐贾,垂髫老髻,时有人群组成的长龙游过街道。灯火通明,白天的嘈杂一直延续到午夜。有的人尝试着晚上出海,因为晚上的时候,鱼群将会回到自己的栖息地,聚集在一起,反而更加易于捕捞。

    然而对边云决来说,日子却与坐牢仿佛。其实日子也没有比以前难过,但是以前边云决心甘情愿,现如今却被礼教押在一室之内。

    他们开始准备好冠礼仪式需要的一应事物。

    几乎凤尾城周围所有的桑树叶都被扒光了。桑叶象征着家族与血脉的繁荣昌盛,经久不衰。城主府内的女人们,将一张张阔大的桑树叶甄选出来,并且极用心的擦干净。桑树叶上面被涂满各种颜色,颜料来源于相应树木杂粮沤制出来的汁水。这些桑树叶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春符”。女人们制作的时候津津有味,连边家两位主母也是如此。当然敏敏除外,敏敏许久没有见过边云决却也不着急,身后跟着一条狗,每天就上街出城,四处闲逛,饶有兴致的看着商贩相互拌嘴,亦或是人在那里叫卖喊价,犀兽、独角兽、青牙嘴之类平时没有见过的兽物,这时候都一一温驯的,驮着货物,走进了凤尾城。偶尔有行商冲撞到敏敏的,敏敏也仿佛慢半拍似的,丝毫没察觉到危险,不以为意的轻轻避开。倒是敏敏身后的狗不怀好意的瞪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而对方则目瞪口呆,连身下的驮兽也忘了赶,望着这样一个精灵也似的女孩子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接着便有几个大汉抬着一只身形巨大的妖兽游城。凤尾城背靠大山,山势连绵不断,如同大地之上一只走兽,海神庙便坐落在这只走兽的咽喉之处。抬着妖兽的汉子们适时从城外紫荆林——这里是一片干净的竹林,出发,与众人一起入城。他们游满了每一条街,身后总是跟着叫喳喳的孩童。孩童换了一拨又一拨,等到他们走远便又回去。而妖兽沉重,所有抬担的汉子也变换着。被抬着的妖兽早已毙命多时,身上被装饰着各类饰物。妖兽活着的时候于人类是死敌,死了倒成了吉祥物。无数看客都在后面惊叹,说这只妖兽果然威猛异常,张牙舞爪,想必生时更胜。妖兽象征边云决的武德,理论上应该是边云决捕获到的。而边云决也很乐意亲自捕杀一只妖兽作为自己的成年礼。不过捕杀妖兽要进入十万大山,路途遥远,并且不一定能遇到这样形貌独特的。总之,这只妖兽尸身其实是在凤尾城北上的一处坊城高价购得的。

    当敏敏在路上偶遇这群大汉的时候,望着他们抬着的庞然大物,目光中便愈加的困惑。这真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并且令敏敏很是烦躁。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独在异乡的羁旅之人,眼见别是一乡风,人们都用自己的方言和方式进行交谈。然而自己却仿佛变成了其中的某个人一般。

    然后轮到边云决了。在中土,天子诸侯子嗣,因为身负大任,一般会提早行冠礼。所以这又是边云决稍稍不满的地方。他不觉得自己弱于任何人,如果要举行冠礼,何不如天子诸侯一般,趁早举行?边云决戴着贵重的麻冕,麻冕由两千四百根丝纺成二尺二寸的布制成,十分费时费工。敏敏倒想尝试一番,可惜她不精于此道,反倒是生着闷气,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撕碎了几块上好的绸布。

    众人簇拥着边云决,上了海神庙。边云决将在海神庙接受冠礼的祝福,凤尾城本地人不知道,边云决却知道,这表明海神庙其实是边家的家庙,也算是边家的祠堂。

    海神庙上方的大夏石典雅华贵,大伯边钊和老司事在庙前向他微笑示意。

    边钊身为长辈,先是举行祭祀礼,然后开始告颂。颂文来源于《边氏大同风伐》,这是边家流落至今,可以让自己记住身份与血统的唯一文献。

    老司事在一旁站立,身体羸弱,眼中却有光芒闪烁。很多人老了,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年华与活力,志气与执着,有的人甚至认为自己能够长生不死。但是老司事不是这样的人,在边云决师从他的十一年光阴,边云决从内心里认为,老司事就好像是一个随时准备慨然面对死神的勇士,这是一种边云决不曾有过的勇气。

    边钊口中颂文不断,边云决面前能够听懂。什么先祖啊,我平庸不堪,辜负家族重任,也很久没有来拜祭于您了,草木萋萋,望您保佑后人。现如今我为家族带来一名俊杰,他文成武德,如香兰碧芷,谦逊专一,生机勃勃,必能兴旺家族……

    边云决听了一会儿便头晕了,冠礼究竟意味着什么,边云决只是在典籍里面浮光掠影般看过,可是感触并不深。不过长风来看望边云决的时候,给边云决讲述过一个故事倒让边云决记忆深刻。长风说那是自己尚是草莽的时候,彼时自己不过一偷盗之徒、好赌酒鬼。后来自己赌输了许多钱,根本还不上。庄家吩咐人拿刀要将自己剁了抛弃荒野,这时候边锋出现了。长风起于微末,但是边锋却一直是俊才贵家子,然而他没有恃武凌人。他告诉庄家,既然你想要他的命,那我便跟你赌上一把,你赢了,我身上的金子和他的命都是你的,你输了,那你只能拿走他的一只手。

    长风当时没有反对,拿走一只手总比拿走一条命要好。

    结果显而易见,边锋赢回了长风的命。但是庄家极为不服,他向来嗜赌如命,所以造诣极高,因此想要跟边锋再赌上一把。

    结果又是显而易见,这次边锋赢回了长风的手。

    长风告诉边云决这个故事的时候,完全沉溺于往事的云烟之中。他告诉边云决,昔日公子先赌命再赌手,等边云决学会与了解的时候,才有了真正的智慧与长大。

    最后,边云决被赐了一个表字,玉山。

    边云决被送进了海神庙内,海神庙中空旷无比。外面的人很快散开,如同春蚕一般,缓缓的蠕动下山。

    最后,只剩边云决一个人了。

    边云决独处一室之内,摊开那部放在地上的典籍:《边氏大同风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