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是单方面的为纯熙付出,她心里是有我的。——王珵
“纯熙,拿好。”
太庙中,太子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将点好的香放置她手中。
李纯熙回了他个笑,因她出生就被封了长公主,所以从她三岁知事起,太庙祭祖时捧香的任务就一直是她在做,如今也并无大碍。
之后时间里,宽阔肃穆的太庙中,人影绰绰,香烛遍布,依礼数行事中,除了李纯熙钗环之声,男人们玉佩碰撞之声外,再不闻其他。
直至到皇帝大拜完,该李纯熙上前上香。
在太子的细微指示与皇帝不动声色的动作下,她站置于正位,微阖眸子,神情庄重,高举香烛深深拜下。
一拜抬首后,李纯熙觉得面前出现了什么,但不能停止动作,继续二拜下去,再抬首时,已能看到事物轮廓。
当她三拜起身,将香烛置于庞大的香炉内时,她已然看清了面前之物。
是一副画卷,画卷之中的黄袍男子正端坐于龙椅之上,银灰的眸子与她如出一辙,他对她微微笑着。
石破天惊般,记忆中的枷锁化为无物,刹那间,前尘后果已明,李纯熙眸中血障随之消散。
她回以他一笑。
霎时太庙里风起云涌,响起万民感念之声,涌出氤氲霞光万丈。
……
太庙中的异象,全长安城的人几乎都看到了,但太庙中的人无心考虑这些人的感受,神情各异的出现在山下等候之人视线中。
皇帝强忍掩住李纯熙的动作,而太子还是年轻气盛,将李纯熙紧紧拉住,掩在身后,护犊子似得不让众人瞧。
但若是一个人引起注意,不是别人掩住就能解决的,官员行礼退场之时,各色视线先是在李纯熙身上绕了一圈,才各自散去。
李纯熙被这些人看得有些不舒服,她再聪慧,到底涉世未深,只以为他们只是见神异之事觉得震惊,并没多想,而皇帝环视一周,眸中泛起寒光。
……
“阿兄,你为什么要挡着我?”
李纯熙跟着沉默的父子俩回到含光殿,见二人默默不语,很是奇怪。
瞧着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对此解释,她也不在意,只说起了对她而言更重要的事。
挥退下人,她上前一步肃了神情。
“阿耶,黄河要决堤了!”
“什么?!”
李纯熙说完这句话只觉顿时头晕烦闷,但不严重,见皇帝太子猛然看来的视线,再次抛下了惊人之语。
“而且,幽州要遭劫了。”
李纯熙心有所感,想必是凭着这双有些神异的眸子,才能得祖先一线启示,可论起她能做的,却是不多。
她轻轻一笑,她不行,可她的父亲与兄长,不正是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么。
将梦境之事细细道来,话罢,李纯熙看着沉思起来的皇帝与太子。
她知晓皇帝太子从不质疑她的话,可此番事大,凭着她一家之言就要做出影响朝局的决定,是件艰难的事。
到底是皇帝老谋深算,他最先反应过来,招手让李纯熙上前,碰碰她的眼角,见她眨眼,笑了笑。
“确实应了你的话,想起此事眼睛就好了。”
李纯熙不说话,只盯着皇帝看,皇帝知道她的心思,如常的拍拍她的脑袋。
“事关重大,要细细谋划。”
“百姓等不得。”
李纯熙摇头表示不赞同。
“黄河绵延千里,养育了多少百姓,你不知晓决堤处是哪里,也不知事发之日是何时,若要让黄河边的州府都警惕起来,不说工程浩大,人力不足,更惹得人心惶惶,反而不妙。”
皇帝眸中满是统治者的冷静与智慧,而太子因眼界还不到家,更精于谋算一些。
“幽州遭劫之事,听你形容,应该是匈奴那些蛮子作祟,但玄甲卫骁勇善战,外祖……徐总督更是老当益壮,若其中并无内贼作祟,那些蛮子不可能进得幽州。”
皇帝看了太子一眼,默认了他的话,李纯熙这下不再质疑,面带崇拜的看向二人。
“阿耶阿兄真厉害。”
太子对妹妹的崇拜很是受用,皇帝也微微淡笑。
“是我着急了。”
李纯熙冷静下来,也觉自己太过急躁。
“若论起对百姓的在乎,阿耶阿兄定是比我更关心的,我太过冒进了。”
“小太阳能明白就好,你得先帝启示,也受了这么多苦,阿耶与你兄长也绝不会让你的付出白费。”
李纯熙鼻间一酸,转过身去不让他们瞧见,揉揉眼角道
“既然如此,阿耶阿兄责任重大,肯定要忙起来了,熙儿就不打扰了。”
说罢,她便行礼准备离开,而皇帝看到李纯熙熠熠生辉的灰眸时,忽的一凝,想起什么。
“等等。”
他喊住李纯熙,见她面露疑惑,沉默片刻道
“太庙之事……总之,近些日子你乖乖待在宫里。”
李纯熙歪歪头,有些明白又有些不解。
“得先帝启示,避免了太大的祸端,难道不是件好事,阿耶为什么要让我避风头。”
“是件好事,但人总是畏惧与自己不一样的人,不过你身份高贵,此事反而与你有益,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先帝显灵一事……”
皇帝想起那些权臣的眼神,龙椅上的手慢慢握紧。
“父亲是太多人心中的恐惧。”
他罕见的对先帝用起了亲近的称呼,眼中很是复杂。
“崇拜的畏惧有之,反面的恐惧也有,我不知道他们受到刺激,会对最像他的你做出什么来。”
李纯熙到底是没有亲眼目睹过康太祖当年的盛世风采,不明白他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心中是怎样的巍峨大山。
她摸摸自己的眸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
“所以,我最近就只能待在宫里了。”
李纯熙撑着下巴笑盈盈的看着对面清隽的青年。
“您的眼睛好了?”
进门听李纯熙絮叨了许久,他只盯着李纯熙澄澈的眸子,说出了第一句话。
“王珵!”
李纯熙恼火的放下手,瞪向他。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殿下见谅,珵只是……”
王珵近日眉心的阴郁彻底散去,笑的若云开雾散,霁雪初晴。
“珵只是太欢喜了。”
李纯熙瞧着王珵眸子晶亮的看着她,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红起来。
“都说了早晚会好的,乱操心什么。”
王珵只是看着她笑着。
实在扛不住他的眼神,李纯熙认输般的侧过脸去,忽的想到什么,迟疑起来。
凡事有利有弊,黄河决堤与幽州遭劫,是一些人的危机,同样也是一些人的机会,尤其是……
李纯熙看着王珵穿着来不及换掉便急急来见她的五品青袍,纠结起来。
“殿下有何烦心事?”
王珵见她精致的眉心微蹙,也微微皱起眉来,他见不得李纯熙不开心的模样。
李纯熙看了一眼王珵,只见他桃花眼里水光潋滟,看似多情,却只映出她一人倒影
她忽的打了自己一下。
“殿下这是做什么?”
王珵立即上前捂住了李纯熙被打的地方。
纵使打她的是她本人,他眸中还是下意识染上了一抹冷意。
李纯熙拉下他的手,顺势握住,抿起唇来。
“我就是觉得自己有点自私,”说着,她释然一笑,“不过自私是应该的,只看此事,对方与自己谁更重要些了。”
她认真的看向王珵。
“现在你比较重要些。”
这副不知前因后果的话让王珵眼露困惑,李纯熙最后一句话则让他神色一怔。
李纯熙没看到他的神情,继续说道
“我今日记起遗忘的事了。”
幽州之事水太深,于公于私,她都不能说出去,于是李纯熙只将黄河决堤之事告知了王珵。
王珵神色凝重起来,李纯熙见他立即信了她的话,心中一暖。
“虽不知晓决堤之处,但工部的人不是吃闲饭的,想必阿耶一下命,几日之内必定能将目标缩小到几处。”
见王珵神色蓦然深沉起来,李纯熙便知晓他猜到了她的后话,垂着眸子道出下句话。
“此事不可能会有太多人知晓,这是你的机会,你可以去向阿耶……”
“你想让我去?”
被王珵打断了话,李纯熙居然没有生气,只是侧过头去。
“虽然危险,但凭你的能力,不足为惧,若你此事功成,便是许多人都得不到的好处。”
“我没有问这个,我只问你,你想让我去?”
王珵顿了顿,声音微沉。
“你想让我……离了你身边?”
李纯熙眸子忽然蕴上泪来。
“蠢货!我要是想让你去我就不会说我自私了。”
她躲开王珵伸来的手,并撒气似得狠狠拍了一下,扭过头去生气起来。
此时王珵才将李纯熙之前的异常与这件事联系起来。
“我自私……”“看谁更重要些……”“现在你比较重要……”
他起身朝李纯熙拜下,掩去眼中深沉的感情。
“珵……定不负殿下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