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处小巷子,有个吞吞面的摊子。
摊子不大,铺面也小,主人是一位颇有姿色的妇人,也没有什么伙计,那位妇人的丈夫,一个闷闷的汉子就是伙计。
门口处有个四五岁的小童,面皮白净,很俊俏,像他娘亲。
郑政和脂官便坐在门外,一张方桌前,方桌不高,也就是及膝的高度,坐的是扎凳,一种很简易,很方便的小板凳。
两个木板框框,串在一起,再拉上十来道粗线就成了。
两边一拉,放在地上就能坐,随放随收,这是没有靠背的低扎凳,还有一种有靠背的高扎凳。
相邻桌上,坐着大司马傅菊和两个独夫汉子,刀疤以及麻秆。
另外一张桌边,围坐有那四位带刀带短矛的悍卒侍从。
之所以费了好大的功夫,七拐八拐,非要到这里来吃吞吞面,是因为郑政听说,满清流城,就这家吞吞面味道最好。
来的还算早,没有多少吃客。
汉子肩膀上搭着一汗巾,正忙忙碌碌在一张张方桌前,排放扎凳。
妇人满头大汗,站在锅沿前,一边招呼客客,一边把握下面的火候。
郑政和一侧的脂官,正在闲聊,脂官还是老样子,一股冷冰冰的架势,拒人于千里之外,手中握剑。
坐在扎凳上,有些不习惯。
反观郑政,倒是自然的多,郑政说,他们军中也备下了一些这样的扎凳,行军时候,偶尔拿出来歇息一下,很是便捷。
脂官询问什么时候出城,毕竟城里面怎么说都不安全。
郑政只是笑了笑,说不着急,要脂官放松些,好好尝一尝传说这清流城最好吃的吞吞面。
郑政说着扭头看向锅台边的老板娘,不施粉黛,很干净的一张脸庞,手法娴熟,正准备煮面。
一回头,便看到了一位老人,坐在方桌对面。
一身艳艳的绿色袍子,非常扎眼,老人笑容和煦,坐在那张矮矮的扎凳上,两条奇长的手臂,一条向上,手里抓把硬木小梳,慢慢梳理头发,另一条向外突出很多,微微弯曲,正用手指,捋胡子。
郑政报以微笑。
随即瞥了眼脂官,示意脂官坐到邻桌。
脂官环顾四周,不明所以,但还是起身离开,坐到大司马旁边扎凳。
郑政笑道“绿素先生早!”
对面的老猴子,随口笑道“太子爷客气了,叫我老猴子就成,什么先生不先生的,那个女娃娃就是你的心上人吧?”
老猴子看向邻桌的脂官,郑政顺着老猴子的视线,同样看去,不过奇怪的是,大司马那一桌,似乎毫无察觉。
老猴子收回视线,轻笑道“他们看不到我,只能看得到太子爷,但是太子爷的话,他们也是听不到的。”
郑政便明白了,应该是施展了覆碗神通,“先生何以教我?”
老猴子嗯哼一声,抬了抬眼皮,笑道“太子爷谦虚了,我到这来,太子爷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郑政苦笑道“绿素先生可别再一口一个太子爷,政当不起!”
老猴子便拢了拢头发,把那把硬木小梳别上,动了动身子,面对郑政道“好说,老夫怎么说也是一大把的年纪了,就倚老卖老,叫你小子。”
郑政点点头。
老猴子继续道“我到这来,你知道是为何而来吧?”
郑政始终保持笑意,回答道“先生说了,要和小子做个大买卖。”
老猴子撇嘴一笑,神色讥讽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一个不高兴,把你扔到那个小公爷眼跟前,被一顿乱刀分尸喽?”
郑政神色如常,轻声笑道“政相信,先生眼里不是一个小小的清流!”
老猴子双眼微眯,“哦,你很了解我?”
郑政神色自若,抬眼看向对面的高大老人,笑道“政不了解先生,但是,政知道先生所求。”
老猴子展开一个笑容,“我有何求?”
郑政笑道“青词入大玄,先生是想在朝武城,起一座青词宫,或者说一座不够,要两座,三座?”
老猴子咧嘴笑道“我想起百座,千座,就是不知道你这位太子爷愿不愿意?”
郑政道“这就要看先生的买卖够不够大?”
老猴子冷笑两声,没有说话。
郑政同样笑而不语。
气氛有些凝滞,两人都是笑意不减,就这么对视。
长久沉默。
老猴子突然自言自语道“如果放在三皇五帝前,那个牧纪时代,一个人间的太子,有什么资格和大仙尊说话,不要说啰啰嗦嗦这许多的话,就是见上一面都不可能。”
“山上人就是山上人,高高在上,哪一个山上人的眼里,会把人间放进去?那是一个人间谁记得的时代,真正的长生逍遥,眼里面看见的只有大道。”
老猴子慢慢抬起头,望向天空,“三皇五帝,一下子就把窥窥拉下来了,从山顶到山腰,然后山脚下,然后红尘里,就像如今,窥窥都活在了人间中。”
“所以,我要和一个太子谈买卖,小子,你们这些人间君王之流,说到底都得谢谢三皇五帝老祖宗。”
郑政望向那个抬头望天的老人,沉默不语。
老猴子缓缓低下头,神色玩味,轻笑道“小子,你想要多大的买卖?”
郑政说道“不是我想要多大的买卖,而是先生能给多大的买卖?”
老猴子的笑容渐渐浓郁,胆子不小。
老猴子盯着那个不卑不亢的太子爷,缓缓道“我说西征能行,而且加上一个珠雨归附,你觉得够大吗?”
西征能行,珠雨归附。西征是申,滑,柏绘三国,而珠雨国正是青词诰那座万寿山所在之地。
这个筹码真不小,很不小,青词诰这是打算放手一搏,都押在大玄身上了。
说实话,郑政有些没想到,眼前的绿素先生不像是开玩笑。
郑政身体前倾,一字一句道“当真?”
老猴子手指敲击桌面,也是一字一句,“千真万确!”
随后,老猴子面露嘲讽道“就是不知道你这位太子爷,敢不敢,接?”
而后,老猴子身体微微后仰,躺在虚空中,轻轻摇晃,“大玄的历代君王,可没有一个敢接的,就是不知道是念着敕令山的功德,还是担心引来敕令山的反感,或者说,怒火?”
老猴子又问了一遍,“你敢吗?”
郑政笑容恬淡,抬眼看向那个悠哉悠哉的老人,反问道“有何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