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小桃树果然还是没有追上那只花豹。
离开帖廊山后,福童便带小桃树去往挂雷崖,到那处寂然瀑下练拳。
寂然瀑,福童很熟悉,他也是在那条悄无声息的大瀑下,一拳一拳练出来的。
只是,很久没去了。
等到那处大瀑下,小桃树目瞪口呆,心神震惊。
委实是没有想到,师兄口中的寂然瀑,竟然那么漂亮,像一条金银相间的绸缎,灿灿流动,就那么从高高的崖顶,垂下来。
熠熠生辉,悄无声息。
大瀑之下有巨石,巨石之上,就是练拳的地方。
巨石光滑可鉴人,有浪花飞溅,雷花炸裂。
不言而喻,那块巨石不是普通石头,师兄说,是山门特意放在这里的。
是一块上等的砥石,砥石,小桃树懂,就是磨刀石。
福童告诉小桃树,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砥石,是一块灵器,本体千丈大小呢。
练拳很简单,就是坐在那块巨石上,顶着大瀑,岿然不动就好了。
其实很难,因为在稳固身形的同时,要在百骸窍穴之中,鼓动拳意,感受大瀑飞流而下的雷霆,领悟“敲雷”真意。
这且不说,就是站在那块光滑如镜的巨石上,都很难。
福童记忆犹新,他那个时候,花了三天的功夫,才算站住了。
师兄弟就站在那块巨石前方,福童侧低头,看了眼小桃树。
小桃树神色纠结,似乎有了退意,踟蹰不前。
福童扯扯嘴角,还是师父说的对,小师弟抱着“不杀心”,练拳能练出什么意思来。
福童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师父说,小师弟的心关得自己走出来。
不管是师父还是他福童,都要装作不知道。
福童相信小师弟一定能够走出来,为什么,因为小师弟很聪明,很聪明。
而且,吃肉和罪过,在他福童看来,屁大点事。
小师弟只不过一时间,被佛家学说,遮了眼,或许睡一觉,就明白了。
小桃树终于迈出了步子。
下一刻,就摔下来了,意料之中。
福童一直站在那块巨石前方,看着小桃树一次次迎难而上。
直到暮色里,小桃树还是没有站在那块巨石上。
福童这才开口说道“小师弟,咱走吧,到时候了,咱晚上还得喂拳呢。”
小桃树神情疲惫,拖着湿漉漉的身子,走到福童跟前,抬起脑袋,可怜兮兮道“师兄,晚上能不能不喂了?”
福童蹲下身,看着疲惫不堪的小桃树,轻笑道“为啥?”
耷拉脑袋的小桃树,有些羞愧道“我不想练拳了。”
福童心神大震,心潮汹涌,转而,瞬间平息,面上依旧是和善神色,没有任何情绪流露,柔声道“小师弟,这是为啥啊?”
小桃树低着脑袋,两只小手交叠,开始拧巴手指,有些手足无措,声音低不可闻,“就是不想练了。”
福童意识到小师弟“心障”重了,茫然无措,如果师父在就好了。
福童温声讷讷道“小师弟,你忘了,你给咱说过,你不是要做个侠客吗,就像墨家弟子那样,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伸张正义?”
福童也不明白自己一时间,竟然说出了那么多的词。
“太爷不是说过吗,要你好好读书,好好修行的,还要你以后去北边走走,外边那么多的王八蛋,而且,有很多很厉害的王八蛋,小师弟遇上了怎么办?”
小桃树只是垂着脑袋,不说话。
福童神色焦虑,却无可奈何。
那个魁梧的黑汉子蹲在地上,愁肠百结,一只大手不停挠着脑袋,一言不发,闷闷像块大石头。
最后,心情沉重的福童带着羞愧无言的小桃树,回到小敕令。
师兄弟,就坐在桃祖本体桃树下,默默无语。
福童没再喂拳,从暮色里,坐到了夜深沉。
小桃树独自回茅屋睡觉,福童也没有起身,就那么默默的坐着。
黄衣继续和张骑虎说着迦音王朝那位长公主的故事。
那位长公主之所以皈依佛门,就是因为大灯寺的那位掌灯菩萨,三灯,这件事,都知道。
说到底,是一个“情”字。
在佛法不兴的腴洲,作为四大王朝之一的迦音王朝却成为佛国净土,实在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说燃光点了一盏灯,那么擎着这盏灯的人无疑是三灯,然后有佛光普照,举国皈依。
而三灯之所以能够擎得起这盏灯,勿容置疑,因为朦胧菩萨的纤纤玉指提了提。
黄衣告诉张骑虎,有件秘闻,其实也算不得秘闻,知道的人很多。
据说,朦胧菩萨唯一一次杀人,杀的便是迦音王朝一位王子,原因很简单,那位王子不喜佛法。
这则秘闻,要从当今迦音王朝天子还未登大位的时候说起。
那个时候,在位的是朦胧菩萨的大兄,兄妹二人乃是一母同出,所以感情特别好。
朦胧菩萨便住在王宫之中,青灯古佛,从来没有踏出过皇宫深处那座栽满桃花的朦胧宫。
后来,即便是自己侄儿的登基大典,也没有露面,据说,当时有资格问鼎迦音王朝江山的王子有两位,而另一位王子的才具比之于当今皇上,要高出一大截。
只是,那位王子不喜佛家,并且扬言要打造一根打驴鞭,看一看这帮子秃驴禁不禁打。
不知道这句话,朦胧宫的那位怎么知道了,然后,朦胧菩萨元婴出窍,折一根桃枝,在那位皇子的正殿大堂,将那位出言不逊的王子吊在横梁之上,一鞭鞭,活生生抽死。
临走时,说了一句话,父王的孙子太多,王兄的儿子也多,死几个无妨。迦音国的王定然是个慈悲的皇王。
传闻,当今的大王,在登位的当晚深夜秘密拜访朦胧宫,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后来,再没有探望过自己的姑姑,听闻是朦胧菩萨的意思,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慈悲就好。
就这样,虽然朦胧菩萨不理世事,然而整个迦音王朝朝堂上下,举国奉佛,谁也不敢质疑那位姑姑的慈悲。
朦胧菩萨平生唯好两事,点灯和看桃花。
朦胧宫整座宫殿都掩隐在桃花树下,即便是偌长的院墙,都没有一处空隙,桃树接桃树,桃花压桃花。
说到点灯,朦胧宫的宫门前便是两盏硕大的流月照花灯,灯与门楣齐高。
奇特之处,在于那流月照花灯,吸摄月光,如缓缓山溪,流转不息,氤氲如梦。
而朦胧菩萨每日修行之余,就是点灯,一盏一盏,从宫门前的两盏流月照花灯开始,点亮朦胧宫的每一盏灯。
朦胧宫究竟有多少盏灯,有人说,三灯菩萨奉佛的那一年,朦胧宫点了第一盏灯,一年加一盏,多少年便是多少盏,具体多少,似乎没人知道。
三灯菩萨无疑是最清楚的。
黄衣咂巴咂巴嘴,感叹说,“腴洲这两位大大的美人,一个多情,一个痴情,搞不懂啊!”
张骑虎直起身子,扭过脑袋,瞧着依然趴在虎背上,神情缅怀的黄衣,嗓音慵懒道“黄衣,你该回去了。”
前方就是敕令山那座最高的山头,小敕令。
黄衣明白,敕令山的规矩,外客不过小敕令。
就是在小敕令,那座山头前止步的意思。
临走前,黄衣回头,问张骑虎有没有见过流月照花灯。
张骑虎说没有,身影便消失在山后了。
黄衣转过头,边走边嘀嘀咕咕,他说,他要把张骑虎写进故事里,把二爷写进故事里。
还有那位王妃和喜欢点灯的菩萨。
流月照花灯,很好听的名字,应该很好看,挂在门楣上,就是花前月下。
写进故事里,那盏灯,光是想想,就很有意境。
月光如水,美人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