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树没有起身的意思,福童只好又慢慢坐下。
师兄师弟就这么坐在月光里,坐在桃树下,坐在高高的山头上。
福童开始拿出獾肉,小师弟一定饿坏了,还有那个住在小师弟心海里面,黑漆漆的小师弟,以及细鼠“闹心”。
福童没有忘记给小师弟,带来一囊奶,不是请山娘娘的,是一只正在哺乳雌狮的。
小师弟已经不大喝奶,福童以为,奶水无论如何都要比山腰处的潭水,好得多。对小师弟的身体,很有好处,所以,福童经常会捉一些哺乳的母兽。
小桃树接过獾肉,似乎心不在焉,食欲不振。
福童说起白天的事情,先是跟着张骑虎巡山,一些山头上,妖兽的确多了好多。
这件事情,已经告诉掌山师伯了,而且,冬师伯已经传下“检山令”。
明天起,除了七大主峰外,各座大小山头,开始自检,但凡凶性难驯的妖兽,一概诛杀。
还有就是,太爷说,明天不让小桃树过去了,好好修行。
后天一早,太爷就带小桃树下山。
至于,太爷带来的零零散散的物件,福童都带回来了。
福童和小桃树絮絮叨叨的时候,闹心很早就钻出来了,抱着一块獾肉,吃得很香。
福童一手伸出,在小桃树眼跟前,晃了晃。
小桃树慢慢回过神来,福童问小桃树在想什么。
小桃树说,在琢磨那点意思。
那点流在拳头上,流在皮肉里,流在筋骨里的意思。
福童笑笑,要小桃树吃饱再琢磨,那点意思跑不了。
最后,小桃树吃饱喝足后,福童陪着小师弟走了一遭拳,就离开了。
福童离开后,小桃树仍然没有睡觉,因为,心海中,那个黑漆漆的小桃树,在发脾气,张牙舞爪。
说小桃树想要饿死他,他要吃了那只白白的小老鼠。
“闹心”赶紧溜了出来,一直没敢回去。
原来,那个黑漆漆的小桃树,喜欢生吃妖怪,不喜欢熟的。
小桃树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去哪里给他抓妖怪,而且,师兄已经回去了。
小桃树只好眼不见,心不烦,不再理会。
“闹心”自然不敢再回去了,窝在桃树上过了一夜。
第二天,福童带小桃树,去桃花江临近落鹜峰的那处平坦地段,练习“水扎”的时候,“闹心”就蹲坐在小桃树的肩膀上。
在路上,小桃树还在琢磨那点意思。
临近目的地,低头沉思的小桃树被远远的一声欢呼惊醒。
江边,黄衣正跳着脚,挥着手,声音高亢,“树!”。
喊声未落,黄衣已经一路小跑,飞奔而来。
小桃树停下脚步,身后跟着福童,肩头坐着“闹心”。
黄衣一眼就瞥见了小桃树肩头,那只白白的小老鼠,脑袋凑上去,仔细看了看,不屑道“咦,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玩意,就是只细鼠啊!”
然后,那个黄衣小童抬起脑袋,瞥了眼小桃树身后背刀的魁梧汉子,眼神轻佻。
笑嘻嘻对小桃树说道“树,你养个细鼠干什么?你没听过‘细鼠寻宝,八竿子打不着’吗?这玩意没什么大用处,浪费感情嘛!”
蹲坐在小桃树肩头的“闹心”顿时龇牙咧嘴,凶相毕露,眼神狠辣。
仿佛和那个身穿黄衣的小童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小桃树轻轻拍了拍“闹心”的脑袋,那只小白鼠,才算安静下来。
黄衣努努嘴,抛给“闹心”一个恶狠狠的眼神,而后,对小桃树笑道“树,你昨个没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那只小白鼠不甘示弱,同样瞪着小小的鼠眼,恶狠狠直视挑衅它的黄衣小童。
小桃树道“黄衣,我的拳差很多意思,你知道什么是意思吗?”
黄衣小童莫名其妙,意思,拳头还有意思?
黄衣小童想了想,皱眉道“树,你说的是拳意吧?”
小桃树轻轻点头。
黄衣轻轻摇头,不懂。
福童站在小桃树身后,微眯着眼,百无聊赖。
小桃树又开始琢磨起来,慢慢前行。
黄衣刚要迈步,就被福童一手搭在肩上。
那个黄衣小童,侧着脑袋,眼睛上挑,神色不安,故作镇定,看向身侧那个魁梧的黑汉子。
什么意思,想打架,不好吧,明摆着,欺负人,我可是敕令山的客人唉。再说,我师父那可是冬道人的至交好友。
这个黑汉子,想干什么?
黄衣小童眼珠子急转,只是不等他想出个结果,福童就开口了。
两人以“心声”交谈,具体谈了什么,小桃树完全不知道。
当小桃树下江“扎马”的时候,无意中瞥见黄衣坐在岸边,神情悠闲,笑容灿烂。
师兄福童,应该又躺在树上睡觉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小桃树刚刚上岸,猝不及防,那个黄衣小童骤然出手。
一手持笔,一手托纸。
笔杆五彩缤纷,只是颜色浅淡,笔毫如在云雾之中,氤氲蒸腾,有一点点水墨激射。
同时,那张莹然白纸,恍若轻烟,突然飘起,忽高忽低,忽近忽远。
紧接着,那个黄衣小童持笔之手,轻轻一抛,那杆五彩毛笔,随之升空。
转瞬之间,黄衣头顶上空,一杆又一杆五彩毛笔,幻化而出,如军列阵。
不等小桃树有所反应,黄衣一指点出,轻轻念道“口诛笔伐。”
随即,一杆杆五彩毛笔如军出阵,笔毫向前,迅飞如箭,纷纷射向小桃树。
小桃树如临大敌,身形骤紧,拳出如雨,一杆杆五彩毛笔砰然碎裂。
不等小桃树破阵突围,那张莹然白纸,突然而至。
小桃树应接不暇,刚要起身闪避,那张白纸已然倏忽而逝,小桃树肩头开始渗出点点血迹。
小桃树神色凝重,一身拳意渐渐流动。
眼神清澈,开始走拳。
与此同时,那一杆杆砰然碎裂的五彩毛笔,一一生出,一一激射而来。
身后,有破空声,那张莹然白纸,再度飘掠。
腹背受敌。
小桃树身形微顿,随之前掠。
那一杆杆五彩毛笔,只有一杆真实,这一点,小桃树知道。
虚虚实实,不是什么高明的术法。
只要破去真实,虚幻尽灭。
只是,小桃树想不明白,黄衣为什么突然出手。
身后那张莹然白纸,纸边锋芒如霜刀,不然也不会轻易划破小桃树肩头。
就在小桃树思量之时,纸笔齐至。
白纸割颈,笔毫诛心。
小桃树神情惊恐,来不及考虑衡量,身形一侧,两臂拉开,同时迅速出拳。
一左一右,拳出如雨线,绵绵不断。
这时,黄衣脚步轻掠,身影忽至。
当头一脚,直直砸下。
小桃树脸色涨红,身形猛然下塌,脚下碎石飞溅。
此时,斜躺在岸边粗壮树枝上的福童,淡淡扫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神色慵懒的魁梧汉子有些无奈,小师弟这一拳拳,要打到什么时候?
咋个不知道叠呢?
咱们九叠嶂讲究“即地起拳”,没有什么大开大合的拳架,犯不着还得拉开足够的距离。
只要一个间隙,人身小天地,气机流转,一倾压一倾,叠上去,那个舞纸弄笔的小屁孩,不就是一捶的买卖?
魁梧汉子刚刚一声叹息,便有炸雷声起。
汉子猛然侧身,目光如电,神情愕然,自家小师弟形容凄惨,脖颈之上一道纤细伤口,腋窝之下一片青紫。
显然是被白纸和五彩毛笔所伤,那件白袍更是破破烂烂。
不过,拳架端正。
两膝微弯,上身挺直,一臂在腰,一臂出拳,目视前方。
魁梧汉子视线轻移,那个黄衣童子被一拳击飞,撞在十丈之外的一棵树干,瘫软在地,昏迷不醒。
福童知道,小师弟,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