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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万姨娘
    丹朱一行人离去时,郑令意就悄悄伏在灌木丛后边的雪地里,牢牢的盯着他们。

    她脱了红斗篷,只穿一件银丝白袄子,所以不显眼,也没叫人发觉。

    她又趴在雪地里等了一小会,才小跑到池边假山寻回了自己的斗篷。

    池边没有人,只有乱七八糟的脚印和几点红艳艳的血,一同融在雪地里。

    郑令意怔怔的瞧了一会,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脑海里挤进一个十分莫名的想法,大家喜爱在雪地里瞧那红梅,是否也因为它花开的样子,似血呢?

    天色昏暗了许多,又有雪花翩然落下。

    不一会儿,那雪地里的痕迹便被掩盖了,又是一副美好恬静的景象。

    茫茫大地,只有郑令意身上这一抹鲜艳的红。

    郑令意看着雪花粉饰一新的绝妙本领,独自一人站在雪地里轻笑出声。

    许是因为受了惊吓,又或是卧在雪地里受了凉,郑令意回到西苑推开房门,刚唤了一声姨娘,便软软的倒在了她怀里。

    蒋姨娘伸手一摸,额上已是滚烫。

    郑令意这一病,就病了三日。

    这三日里,蒋姨娘和巧罗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总算是叫郑令意不再发热了,只是她人还昏睡着。

    “巧罗,夫人让我们去安和居,你看顾好十五,她到时候吃药了。”

    蒋姨娘和巧罗的对话模模糊糊的传进郑令意耳中,她呢喃道:“姨娘,别去。”

    她声若蚊呐,谁也没有听见。

    巧罗掩上门返身回来给郑令意伺候药汤时,见床上病容憔悴的小女孩缓慢的睁开了双眸。

    “姐儿?姐儿你醒了?”巧罗欣喜道。

    “姨,姨娘去做什么?”郑令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声音因久不说话而变得干涩。

    巧罗一面将她扶起,一面道:“姐儿不用怕,所有的姨娘都去,不只是咱们姨娘,应该是去训话的。”

    她本想将邱姨娘的事儿告诉郑令意,可转念一想,郑令意如今大病初愈,何必知道这些糟心事儿呢?

    她小心的给郑令意喂着药汤,这热腾腾的药进了郑令意的肚子,她面色才稍稍红润了些许。

    郑令意这几日病着,一直藏在帷帐后,面上也没有涂掩饰雪肤的黄粉,瞧着就跟张白纸似的,半点血色都没有,真叫人心疼。

    喂好了药,巧罗抽了帕子出来拭了拭郑令意的嘴角,忽听她道:“巧罗,吴家的四哥儿还在咱们这吗?”

    巧罗有些奇怪,道:“姐儿,你病了这么些日子,怎么会知道吴家四哥儿的事?”

    郑令意正闭目养神,闻言眼皮轻颤了颤,睫羽也跟着一动,像是在克制些什么。

    “那日,我瞧见了。”她轻声道。

    巧罗愈发奇怪,道:“姐儿,您瞧见什么了?”

    郑令意睫羽微沉,又改变了主意。

    不知是不想说了,还是想守护吴家那个庶出男孩的些许尊严。

    “那日出去赏雪时瞧见了吴家哥儿和十三哥他们在一块,有些好奇,问一嘴罢了。”郑令意平静的说。

    巧罗瞧着她面容淡然的样子,便信以为真,道:“也是个可怜人,姐儿还是别听了,省的心里难受。”

    郑令意望着巧罗笑了一笑,故意语带轻巧的说:“就当给我解乏吧。躺了这么些日子,精神都躺疲了。”

    巧罗拗不过她,便有些怜悯的说:“原是叫十三哥儿锁进了柴房,说什么吴家打赌把他输给自己的做陪练的。夫人竟也纵着,后来还是六哥说这样太不像话,这才从柴房里挪了出来,就住在外院客房里。我瞧过他一眼,比姐儿你也大不了几岁。”

    巧罗叹了一声,道:“还是五哥儿人好心善。”

    “若是真善,为何不让人家回去呢?”郑令意却不以为意的说。

    巧罗没想过这层,闻言也是一愣,抬首瞧她时,发觉她从枕下又摸出那本《食疗本草》来,正在细细品读,仿佛方才只是闲话。

    巧罗抿了抿嘴,不由自主的顺着郑令意的话去想,良久才默默的说:“可若是安和居的夫人小姐都能像五哥儿这样,即便是面上的良善,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了呀。”

    郑令意自嘲的一笑,道:“也对。”

    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就别操心旁人的命数了。

    她话音刚落,手上的书就被巧罗抽掉了,只听她道:“病刚好,不许看书费精神。”

    郑令意被她按回柔软的被窝里,刚才服下的汤药里大概有安神药的成分,她明明已经睡了三日,竟还有些困意。

    半梦半醒的又昏睡了一个时辰,只觉得有人在自己额上摸了摸,又欣慰的叹了一声。

    郑令意迷迷糊糊的听见了两位女子的交谈声。

    “邱姐姐真是可怜,国公爷压根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儿,夫人竟也如此狠心。”这是万姨娘的声音,带着点担忧和畏惧。

    “大夫人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蒋姨娘的声音似乎很平静,可郑令意却从中听出了压抑的恐惧之感。

    “我被卖进来的时候,就知道做小不易。可怜我爹娘还以为是福分,没成想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万姨娘说着说着,又快哭了。

    巧绣赶紧劝道:“姨娘,邱姨娘那是因为没有宠爱,这一年里,国公爷只见过她两三回,有一回还只是略坐了坐,扭脸就去了艾姨娘那。可您不一样呀。国公爷跟您起码还有话说呢。”

    这话没有起到半点安慰的作用,万姨娘反倒很凄然的说:“邱姐姐年纪最大,国公爷自然少见她,可谁没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呢?我难不成这一辈都是这廿几岁的样子?”

    郑令意蜷缩在被窝里,深以为然,这万姨娘到底还是个清醒的,比郭姨娘好上太多。

    巧绣求助般望向蒋姨娘,万姨娘从来就听蒋姨娘的话,而蒋姨娘也总能很好的安抚她。

    可今日蒋姨娘自己似乎也有些恍惚,蹙着眉毛只道了一句,“各安天命吧。”

    万姨娘又‘呜呜’的哭了一阵,像个十足的小孩。

    万姨娘的性子本就是这样的,她原是家中幺女,虽说家中也不是很富裕,但娇宠得很。

    那年初春跟大嫂去街面上卖玉兰花儿,大嫂是真真去卖花的,对她而言就是玩。

    可没想到,她笑颜清雅如鬓边玉兰的模样竟入了郑国公的眼。

    几担聘礼至家,不想嫁,也得嫁。

    小红轿子悄没声的从国公府偏门抬进了西苑,娘亲在家里哭断了肠。

    盖头一掀,她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夫婿的样貌。

    没她大哥英武,没她二哥温和,瞧着岁数只比她爹小了几岁,她不明白,自己的夫君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那时的万姨娘欲哭无泪,吓得往红床深处逃窜,却被一把抓住了脚踝。

    随后的日子更是难熬,主母心狠冷漠,婢女不尊,还有郭姨娘在旁阴阳怪气,总是明里暗里的讥她笑她,还暗地里使绊子。

    唯有蒋姨娘对其温和,也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对其加以照拂,所以万姨娘才对其如此信赖。

    万姨娘被蒋姨娘给劝了回去,蒋姨娘这才掀开帷帐,赫然瞧见郑令意神采奕奕的双眸。

    蒋姨娘戳了戳她的脑门,又在她脖颈里挠了挠,道:“偷听了多少?”

    郑令意嘻嘻一笑,躲避着蒋姨娘的手指,一通笑闹过后,郑令意才正色道:“姨娘,邱姨娘怎么了?”

    蒋姨娘瞧了她一眼,没说话。

    郑令意捏着她的手指头摇了摇,撒娇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嘛。”

    “我还没说你就知道一定是坏事儿?”蒋姨娘睇了她一眼,端来一杯热水让她喝下。

    郑令意捧着茶杯,道:“万姨娘的哭成那样了,明显是被吓的。况且,咱们这宅子里,哪来的什么好事?”

    “邱姨娘在国公爷面前告状,说四姐儿嫁的不好,是大夫人有意为之。”

    蒋姨娘眼中略有些悲天悯人之色,可话说出口,语气却是冷冷的。

    “她昨个就被软禁了,今儿叫婆子扭送到庄子上去了。艾姨娘从门缝里偷摸瞧了一眼,邱姨娘整张脸都被打烂了,嘴里塞着烂布,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实在是没有半分体面。连带着我们这些人,也挨了一顿训斥数落。”

    打人打脸,是鲁氏一贯的作风,她的儿女们也是像极了她。

    去岁的郑燕如过生日,郑莹莹与郑燕纤凑巧穿了同样的绯色,结果郑莹莹就被郑燕纤狠狠的打了了两个嘴巴子,在房里躲了三日才勉强能见人。

    郑令意觉得胸口似被什么堵住了,捧着掌心的茶杯就一气饮尽,顺了顺气,才轻声道:“邱姨娘这老实人,也是被逼的无路可走了。”

    “谁说不是呢。”蒋姨娘的声音轻的就像是冬日里的最后一片落叶,什么时候落下的,也不清楚。

    门吱呀一声开了,巧罗将郑嫦嫦万姨娘那儿带回来,方才郑嫦嫦和郑绵绵正在一块玩呢。

    郑嫦嫦见郑令意起身了,忙小跑了过来,对她灿然一笑。

    巧罗却是一脸愁容的说,“姨娘,邱姨娘被送到箩筐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