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给他热菜吃,坐在凳子上看他大口大口地吃饭。有人说,人一旦勤恳踏实了,距离成功就不远了。
陈飞扬现在就很踏实,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他一定会成功的。
我看他看得有点入迷,像一种妈妈看儿子吃饭的心情,他太累了,吃得那么着急。给他盛汤,陈飞扬说,“我今天挣了四百多。”
我笑,“你真厉害。”
不是派件高峰期的时候,他们一天其实多也就派一百来件,加上收件的活,很难挣到两百块的。
再拼,平均工资也就四千多的样子,好歹陈飞扬还有三千块的国家补助。
我问他,“辛苦么?”
他摇头,我接着问,“那要是一直干,你能坚持下去么?”
他郑重地点了下头,“能。”
我微笑,这样我就放心了。
等过完年,那四万多快应该就还清了,陈飞扬现在踏实认干的状态,我也不用太担心了。看着他,心里蓦然感觉有些沧桑,当我们的债务还清的时候,也应该是分道扬镳的时候了。
一年前,我们在一起,一年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怎么跟他说呢,到底还是会在他心里留个伤的吧。
但也许,就像方可如所说,她甚至后悔离婚离晚了,因为错过错的,才有机会和对的相逢。
对陈飞扬来说,我想我是错的,因为我尽力了,但我爱不上他。我对他最深刻的感情,就是拿他当亲人,当弟弟。
过年这几天,我当然比较闲,学生也得休息啊。于是有空就上网,到底还是让我抓到了覆水难收。
我跑过去,打个微笑的表情。这孙子正在和小五说话,我这边微笑了,人家当没看见,压根儿不理我。
我于是怒刷存在感,在他面前左一下右一下地晃,他很淡定,反正不是个活人在眼前晃,依然不理我。
小五受不了了,问,“会长,这妹子你认识啊?”
“不认识。”王昭阳说。
你奶奶个腿儿,敢说不认识我!撇撇嘴,我打字,“大神,求勾搭。”
王昭阳还是不理我,唉呀妈呀,我忘了这么个事儿啊,王昭阳这人对陌生女人,那是油盐不进的呀。我想拿别的身份接触他,有点困难。
算了算了,先勾搭小五,小五比较容易攻破。
我于是拉着小五扯淡,特别自来熟,很顺利地互相加了好友。小五一看我这等级,吐槽,“还以为聊了个新妹子,搞了半天是个小号。”
我说:“我就是新人来着,漂白漂白的新人。不如你带我去升级吧?”
小五微微犹豫,小五是个热心人,“好吧,带你两把。”
覆水难收很无聊地坐在一个地方,小五跟他打招呼,说一起去刷图。然后三个人就一起去了。
其实我挺注意不被察觉的,比如我平常打字,喜欢加两个横线那个表情,表示无语,现在我就不用。我以前打字不爱打标点符号,现在每句我都加上标点,我以前跟游戏上的人说话很不客气,但现在各种嗲嗲地装萌妹子。
到了地图里,他们在前面杀怪,我依然屁颠屁颠地捡地上的金币,不行,我一看见地上掉落的花花草草,在那里发着光,我就手痒,我必须得捡,根本忍不住。
但以前我是游戏大神啊,我装备过硬,我冲进怪堆捡东西,毫不费劲。但我现在是一没装备的小脆皮,终于在为了一个铜板冲进怪堆的时候,被三个小妖精围攻,一人一刀,我就被砍死了……
变成一个小幽灵,我垂手跟在他们后面,看着满地无人问津的铜板,钱啊,都是钱啊。
覆水难收打了两条线的表情,表示无语。
我不说话,就跟着覆水难收,看他释放那些华丽的技能。小五说,“你就那么死着吧,反正活了还得死。”
“哼!敢鄙视我!”忘了以前公会打BOSS,第一女性DPS是谁了?
我打字,小五“嘿嘿”,覆水难收没说什么,三个人接着往地图深处跑。刷了一会儿图,他俩倒是挺有耐心,三两下就把小妖精清除干净。
偌大的地图,覆水难收杀完怪,就找个地方撑着下巴坐着看我,我不知疲惫地捡地上掉落的东西。
嗯,背包满了,停下来,扔一扔没用的东西,为那三两个铜板计较来计较去,清理完了,接着捡。
小五看不下去了,就陪我一起捡。
小五说,“这个小财迷挺像一个人的。”
覆水难收,“嗯。”
小五发了串省略号。
山里朵已经消失了,这在游戏里的人大概都知道,所以小五应该不会过多地提起我,免得刺痛到被抛弃的覆水难收。
我注意看过,覆水难收和山里朵的婚姻登记,一直还在。登记说明里的那句,“如果你好,我希望你更好,如果你不好,我会让你好。”也从来没有变过。
我觉得我这样骗他是不是有点不好?
最后一个BOSS打完,我被BOSS一个大招秒成幽灵,小五想帮忙捡地上的东西,我打字嚷嚷,“放着我来!”
如果我是个幽灵的话,他们捡东西是分不到我这里的。
可我试着点了几下,我的系统赠送复活,已经没有了。我已经活不过来了。
“算了,还是你来吧。”
小五开始捡东西,捡着捡着,打了句话,“擦,到时间了。”然后人一下子没影了,这小子肯定还是在网吧。
小五掉线了,只剩下我和覆水难收。覆水难收在一山头上坐着,看着没有边际的远方风景。哎,这个角落我以前和他还真的没有来过。
我以小幽灵的姿态漂浮在他身边,忽然身体闪光,恢复成了个人形。这肯定是覆水难收帮我使用了复活。
你们猜,我复活以后的第一件事是干嘛?我想都没想,跑回刚才小五捡了一半东西的地方,蹭蹭地捡啊,再不捡,时间到了就自动消失了。
回到覆水难收身边,我坐在他旁边,“你在干嘛?”
“等人。”他说。
“等什么人?”
“她。”
“你喜欢的人?”
“我爱的人。”
屏幕里和屏幕外,我都沉默了。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
他说,“等她处理完了会来找我。”
太感动,这对话我反复看了好几遍,我说:“你这样感觉好孤独啊。”
“没有。”他说。
游戏里的高冷男神,果然名不虚传。如果我不是我,是个普通的妹子,碰到这么个高冷的游戏大神,还这么一副情深不寿的模样,很容易激发一个女人征服的**,每个女人都有一个圣母的幻想,可以拯救一个强大到爆,但内心只为一人柔然的帅比。
我说,“那我陪你吧。”
“干什么?”
“陪你等啊。”
“为什么?”
“因为我是天使啊。”说着,我站起来发了一个从头到尾我最喜欢的技能,就是好像一串蝴蝶飞出去的样子,特别梦幻。
以前我只要高兴,往个风景很好的地方一站,就有这么个标志性动作。
覆水难收,“好。”
你!王昭阳你王八蛋,妹子勾搭一下你就破功了,神马狗屁天使,就是仙女下凡,你也不能让她陪!
我在这边气得咬牙,游戏里还得忍气吞声,走到距离他远一点点的位置坐下。
他打字,“怎么不说话了?”
“忽然心情不好。”
我当然不是真的心情不好,哪有那么小心眼,再说本来就是我在逗他嘛,他跟游戏里的人说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过年这几天,我就泡在游戏上了,找了找未婚时的疯狂感觉。真到过年的时候,还得和陈飞扬一起回家过年。
其实这事儿我本来有些别的考虑,我觉得如果我跟陈飞扬迟早要分开,应该在他的家庭中,留下的痕迹越少越好,但我又很想让他家消停地过完这个年,等过完年再细说这件事情,而且是好好地说。
陈飞扬他妈,一看到我们就催生孩子,只是不敢说太多,因为她之前弄什么破药,都把我弄出病来了。
除夕这天陈飞扬就喝了酒,不算特别多吧。把他弄回家,我自己下楼去放的炮,也会记得去年和陈飞扬一起放炮,他把自己炸得身上都是洞。
回到房间,我去看了眼陈飞扬,打算帮他把衣服裤子脱掉。现在放假,我不能住学校宿舍,但感觉也不方便和陈飞扬同床共枕,所以这几天都是在吴玉清房间里挤的,我也知道,陈飞扬心里肯定不好受。
也许真是那么句话,长痛不如短痛。
给他脱衣服的时候,看到他脖子上的伤口,这就是去年放炮的时候留下的。陈飞扬不是疤痕体质,训练就受过很多伤,但明显的伤口也就那几处严重的,小伤时间长了,都会渐渐模糊。
模糊到甚至想不起来,这里曾经流过血。
台灯昏暗的灯影,照着他的轮廓,过了一年,他似乎又长大了一点点,轮廓变得更加深刻清晰,沉默为他提升了气质。
121
外人眼里,陈飞扬或许是低调高冷的,只有我知道,他沉默的原因。
我很想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是我把一年前阳光的少年生生压抑成了这样,但又或许这是过于单纯的他,要成长成熟必须经历的一道关卡。
微微撑开眼睛,他低声叫我,“小嫦。”
陈飞扬依然是那副好嗓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因为沉默就变得更加好听。我抚了一下他的脸,想安慰他就这么睡吧,他伸手将我抱住,沉默许久以后,低低地说,“我想永远,一直这么抱着你。”
他闭着眼睛说这些话,仿佛在诉说一个令他沉迷而不可能实现的梦。
我很难过,于是我哭了,他将我抱得更紧一些,然后我也听到了他低低的啜泣。从那场大哭之后,他没再掉过眼泪,这个爱哭的孩子,也不爱哭了。
过完年后一个月,我和陈飞扬还清了最后一笔欠款,在债主家里,他还拉着我的手,走出门以后,我把手松开。
就到这里了,我对他的陪伴,我想只能到这里了。
后面的路,让他自己去走吧。
分道扬镳,他去送他的快递,我去律师事务所请人拟定了一份离婚协议,包括一张十万元的欠条。这是我欠陈飞扬妈妈的,必须得还,房子等等,本来都是他的,我也不要。
再回家,我准备了一桌还算丰盛的饭菜,等着工作了一天的陈飞扬归来。
吴玉清回了房间,我尽量淡定温和用不伤害他的语气说,“飞扬,我们离婚吧。”
陈飞扬没说话,大手端着盛满米饭的白瓷碗,用筷子一下一下往嘴巴里刨,一边刨一边掉着眼泪,他不说话,一直在吃,我没看到他嚼,也没看到他咽,只看见他在刨。
一滴眼泪从我眼眶里滑落,沿着鼻翼的轮廓往下缓慢流淌,到唇边,我品尝到咸咸的味道。
我知道他在听。
我说:“我觉得这对你也不公平,你有权利享受被爱的感觉,那种感觉特别好,但是我给不了你。”
“别说了。”嘴巴里包着米饭,他刨饭的动作顿了顿,碗依然端在脸前,发出囫囵的声音。
我摇了摇头,该说的早晚得说,不管我什么时候说,他一上来的反应都会是这样的。我说:“我真的特别谢谢你,我知道你一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都知道。一开始就是我不对,我觉得你这个年纪,正应该是谈恋爱,和兄弟一起打游戏唱KTV的年纪,因为我,给你带来了很多压力,这本来就不公平。而且……”
是,我打算说实话了,促使我必须跟他离婚的,还有一个原因,是王昭阳,因为他在等我。
陈飞扬没给我机会把话说下去,一把放下碗,“你别说了,别说了!”他吼,吼完一脚踢翻了吃饭的桌子,饭碗倒扣在地上,乒呤乓啷,一地碎裂的声音。
我想起来拦他,但陈飞扬是干嘛的,他如果风风火火地要走,根本就拉不住。
砰地一声关了房门,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哎。
也不能真的不管他,万一他出去出事了怎么办。我给陈飞扬的师父打电话,师父说陈飞扬去找他了,这会儿正厚着脸皮喝他封的那坛好酒。
还有心情蹭酒喝,看样子问题不大。
拜托师父照顾好他,我打算今天就不过去接他了,分开想想吧。我开始收拾东西,我不能给陈飞扬留下什么,我自己就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除了王昭阳给买的那些书,陈飞扬喜欢看,就留给他看吧。
但属于我的痕迹,我想尽量带走,因为不希望陈飞扬在以后蓦然看见时,心里不太好受。我又回头看了一遍我们结婚时的照片和录影,原来曾经这样紧密在一起的两个人,想彻底的分隔开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曾经走进陈飞扬的生命,他也曾走进我的生命。我会记着他,以另一种姿态爱着他。
简单收拾过后,第二天下午放学,再去拳馆,还是得找陈飞扬谈。
但陈飞扬不在,说打了个电话,刚出去一会儿,看样子不像要出去杀人的。我在师父休息的房间等他,平常陈飞扬他们也在这边休息,一帮人或坐或立聊天打屁。
桌子上,有一串珍珠手链,是上次我扔在这里的。
陈飞扬不敢拿回家怕我看到生气,大概又不舍得扔。看到这个,我想起小音,我会想,如果没有小音那件事情,我们俩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大约还是会的吧,没有相爱的婚姻太脆弱,何况我们都还这么年轻,心如此不沉定,很难经受住时间琐碎的考验。
走到这一步,无所谓谁对不起谁,谁不合适谁,只是无奈,只剩叹息。
陈飞扬回来了,目光冷漠地站在我面前,穿的很单薄,出去的时候没有穿外套。我看着他,有一丝怜悯。
我浅浅微笑,陈飞扬坐下,背对着我缓缓抽完一根烟,“我去见他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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