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中午都在教室里做题,不吃午饭,如果王昭阳带来陪我吃,我就和他一起吃,如果他不来,我等下午要上课之前,自己去随便吃点对付。
他大概没有午睡的习惯,经常会出现,像第一次那样陪着我,帮我看看题,或者百无聊赖地找些其他的事情来做。
他也许只是因为无聊,无聊之余尽一下做老师的责任,可是他不知道,他的这种存在,给我的内心造成了一种怎样的依赖。
也是因为他的存在,谢婷婷不敢找我,我对外面撒野的生活,也没了多少向往。
那天依然是我在做题,他在旁边呆着,正在看一封信,看到一般的时候,有人敲了下教室门,是个中年女人,我认识她,我们的校长,大会讲话见过的。
王昭阳放下心出去和校长说话,我眼贱,朝这封信上看了一眼,其它的没太注意,只注意到了最后一句话,一个英文句子。
“There are 4 steps to happiness: 1 you 2 me 3 our hearts 4 together.”
我英语还凑合,这句子不难理解,翻译过来大概是,通向幸福有四个步骤,1你,2我,3我们的心,4在一起。
我刚想去翻信封上的名字,王昭阳在门口懒懒一句,“知道了妈,走吧走吧,大中午的。”
校长走了,王昭阳进来,我急忙低头装做题。自己在这儿琢磨,妈?王昭阳是校长的儿子啊?
以前没听人说过,大约王昭阳保密工作做得不错,我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兴奋良久。
王昭阳回来,把信叠好塞回信封,看我一眼,“好好做啊,做完了就回去睡觉吧。”
我点点头。
期末考,我成绩前进了十个名次,没有人会替我高兴,吴玉清是不关心的。但我希望王昭阳能看到,能看到我的进步。
高三开学前,我做好饭等着吴玉清来吃,我得讨好她。吴玉清在我家的破沙发上坐下,还是特别不修边幅的样子,端了碗大大方方地吃,也不跟我说什么。
只要我在家的时候,真的是我伺候着她,我做饭,我洗衣服,我干家务。虽然这房子是我的,但我很清楚,自己是在寄人篱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玉清是我的摇钱树,我不能看不起她。
看吴玉清也吃得差不多了,我把学费单子放到她面前,吴玉清看一眼,就怒了,“干什么,别找我要钱。给你吃穿就不错了,哪个要供你上学。”
我今天不跟她吵,低声喊:“阿姨。”
吴玉清把脸撇到一边去,“要钱下去找他们要,我没有!”
其实我心里挺火的,我知道她有,一千来块她肯定有。只是她没义务给我花。每年要学费,都是个很艰难的事情,我经常有那种念头,不求要了,把她赶出去,以后没有一毛钱关系,我这学也不上了。
但是现在不行,只有这一年了,我不上学,我就见不到王昭阳了。
我小声说,“我以后会还你的,我给你写借条还不行。”
吴玉清更怒,“你写啊,把你这些年吃我的用我的全写上,一分不差地还给老子!”她一怒,就用脚踢了下桌子,桌子棱撞在我胳膊上,擦破了好大一块皮。
我吃痛地扶着自己的胳膊,跟着也火了,但是我忍,红着眼睛,我说:“你开个价。”
吴玉清看着我,鼻子都快喷火了,伸手又去抽鸡毛掸子要抽我,“让你开价让你开价,给我说你错了,给老子说你错了!”
我挨了两下,今天没有心情跟她对着打,扭头往门外跑,吴玉清一直追到门口,嘴巴一直骂骂咧咧的,直到我砰一声把门关上,她也就没追出来。
但是关上门以后,我没拿钥匙,我进不去了。
我决定出去自己出去溜达溜达,正好手里有点零钱,打算去买个雪糕吃。楼下有个开商店的,老板娘总是和和气气,做生意嘛。
商店里面就是他家,院子里挺热闹,像是有人在喝酒。我在门口等了一下,老板娘出来给我开冰柜,冰棍门冻得太结实了,打不开了。
老板娘冲院子里喊,“扬扬,出来帮我一下。”
然后这个扬扬就出来了,怎么这么眼熟呢。陈飞扬对我点了下头,哦,我想起来了。可是我经常来这里买东西,以前也没怎么见过这孩子呢。
陈飞扬今天看上去特别怪,规规整整地穿着一件白衬衫,也没对我说什么,用拳头帮他妈砸开冰柜门以后,又被院子里的人喊了进去。
我挑雪糕,随口问,“阿姨那是你儿子么?”
“是啊。”阿姨很高兴的模样。
“怎么以前没见过啊?”
阿姨说,“他在体校训练,管得严,不常回来的。”
我已经挑好了一块雪糕,打算给钱,阿姨说,“今天不收钱了,扬扬拿了县里比赛第一名,他爸正摆酒呢。”
“什么比赛啊。”我问。
阿姨说,“我儿子学散打的,可厉害了。”
我笑笑,嘴巴上说着真厉害,心里在想,这么瘦还散打?散打不都是五大三粗的人玩儿的东西么。
吃了这块雪糕,我估计吴玉清也已经冷静了,回去敲了门,她也确实给我开门了,眼睛红的肿得像灯泡一样。
看样子是哭过,不知道因为点啥。也没骂我,冷冰冰地说:“枕头底下有钱。”
我很识相,不吭声,去她枕头底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沓一百的,数了十二张,这是我的学费。
想说句谢谢吧,又觉得没什么必要,把她的塑料袋放回原处,吴玉清继续冷冷地说:“这是最后一次,哪个该供你读书。”
我知道,现在一千来块就要的这么困难,我还指望什么上大学啊,所以我可能还是要让王昭阳失望了。
就算我现在把成绩搞得再好,我还是没有学上的。
怀着这么个心思,我的成绩又开始下滑,没有考试就看不出来,王昭阳也没再找谈心,我浑浑噩噩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天气又开始冷了,只有拿到王昭阳的热牛奶时,才感慨自己似乎有些自暴自弃,想发愤图强,又总只是三分钟热度。
元旦放假前,王昭阳把我叫去办公室,还挑没人的时候,而且叫得神神秘秘的,让我同学都走了才来。
我去找他,他给我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有一件白色的羽绒服,他让我穿上试试。
我挺不好意思的,因为觉得自己里面的衣服很旧不好看。王昭阳非让我试,我就背过身去试了。
这件羽绒服样子很好的,挺新潮的款式。但应该不是新的,上面没有吊牌,但也不显旧。羽绒服一穿上,就能感觉出来,和我自己那件完全不是一回事,很厚重很温暖。
但我穿着还是有点大。
王昭阳看了看,说:“你怎么这么瘦。”
瘦还不就是因为吃不饱饭营养不良呗,但我不能这么说,随口胡诌一个,“练舞蹈以后就这样了。”
我是学过跳舞的,小学四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中结束。不是花钱学的那种,就是学校里有小舞蹈队,老师义务教,为了应付逢年过节的表演之类。
开始我也没学,只是放学以后不愿意回家,反正回家也没饭吃。音乐老师发现我总是在那边逗留,就觉得反正是闲着,让我跟着练舞蹈了。
王昭阳一听,笑了,说:“是么,那你给我跳一段儿?”
我哪还会跳啊,再说学校跳的那都是小孩子舞,什么草原舞骑马舞的。看他很有兴致的模样,为了证明我不是在撒谎,我说:“那我给你下个腰吧。”
王昭阳就看着。
我把羽绒服脱了,里面的衣服很贴身,我真的太瘦了,从侧面看薄得跟一片纸一样。
手抬起来,双腿分开站稳,我稳稳当当地下了一个腰。马尾扫在地上,我倒立着看王昭阳,从脚看到脸,看到他脸上欣赏的表情。
僵硬着一直没有起来。
王昭阳表情顿了顿,似乎有些不自在,说:“好了好了,你起来吧。”
我是试着起来来着,但我很久没练了,会下不会起啊。使了使劲儿,不禁说出口,“老师我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