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渐漓见状,却望着弄影,粲然一笑。
弄影一时只觉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才挤出一句话来“萧公子居然也会笑了,不给在下脸色看了么。”
萧渐漓笑容未敛,眉头却又微微皱了起来“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脸色看了,”他略停了一下,接着道,“只不过是昨日肩头那一剑刺得颇深,内力又耗得太多,所以精神不是太好罢了。”
“哦,到了这江上精神就突然好了么。”弄影嘴上这般说着,却是终于站起了身子,上前了几步来到萧渐漓面前,垂着头悄声问道“好点了么。”
“你是在关心我么?”萧渐漓颇感意外。
弄影没想到萧渐漓竟会这般说,于是她定在原地半天不动,过了好一会,直到感觉面上不那么热了,方抬起头望着萧渐漓正色道“萧公子昨日舍生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又来了,萧渐漓内心叹了口气。
“小影,你昨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话不过刚开了个头,已被萧渐漓打断。
“什么话?”弄影吃了一惊。
“昨日雪山顶上你对我说的那句话,”萧渐漓道“什么叫不是你想的,你想的又是什么”
萧公子,我其实不是那么讨厌你的,好多我说的我做的其实并不是我想的。――这是昨日弄影以为她自己必死无疑,于是对他说的那一句话。
“我有说过这句话么。”弄影眨了眨眼睛。
只是当她看到萧渐漓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又觉得自己太过欲盖弥彰。
“好吧,我又想起来了,我好像是说过。”弄影决定还是承认算了。
“嗯,你那时想对我说什么呢。”萧渐漓的声音居然可以那么轻柔。
弄影木立在他胸前,他肩头伤口处还有暗红的血迹渗出,他对她好她其实是知道的。
只是受过一次挫折的人,总会把自己保护得很深,以至于若不是大限将至。她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思。
“我那时想,”她停了一停,眼睛盯着萧渐漓的肩头,长长吸了一口气。方接着说道“我那时想,你要是死了,他们就算不杀死我,我也不会独活的了。”
这句话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于是以至于一个浪头拍来。船身晃了一下,她便无力站稳。
然后她便被萧渐漓拥进了怀里。
这实在太臊人了,她双手一推,便想要挣脱出来,耳边却传来萧渐漓低低的声音“弄影,别动,让我抱一下,抱一下就好。”
淡淡血腥味自萧渐漓的肩头传来,于是她终于没有再使劲挣扎。
“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到底还要怎么做。你才不会总想躲着我呢。”萧渐漓的声音带着隐隐的苦涩。
他知道她是喜欢他的,只是还没有喜欢到足以让她放下对他的戒备。
他是名节不佳,自从楠音出嫁后,他在某些方面就开始了堕落,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世上还有一个鄢弄影,正藏在一个偏远的山庄里静静的长大,等着与他相遇。
他错过了楠音,怎么能再错过她呢,他是如此后悔以前放浪的日子。也是如此后悔竟会怀疑她会对楠音下毒,她是比他还骄傲的人,他那时怎么就会那么糊涂呢。
“萧公子说的一会,却是多久呢。”怀里传来弄影闷闷的声音。她口鼻都被捂住,只觉呼吸费力得很。
萧渐漓手稍稍一松,将她放开了一些,弄影便深吸了几口气,但见她双颊被憋得通红,只扭过头去似乎不敢看他。
这副乖巧羞涩的模样。似乎第一次在她身上出现,竟然是那般的像楠音,像十年前的楠音。
真奇怪,今日的她,比昨日竟像是长大了些。
萧渐漓叹了一口气,彻底松开了双臂,然后将背上的包裹拿下,把枯木龙吟取了出来,抱至船头,人盘膝坐了下来,将琴置于膝上,手在弦上一拂,如江涛拍浪的声音自他手底滑出,嘴中却说道“可惜没有琴几,否则在这江中能与你合奏那高唐赋,不晓得该有多美。”
这高唐赋是他因楠音所作,却只有弄影能跟他合奏,造化弄人,真是不可思议。
突然萧渐漓手指一按,琴声戛然而止,弄影望着他的背影,但听他问道“今日丑时,你为何要问帕西那个人死了没有,其实你根本毋须担心,即便他还活着,也不会再杀你了,他一次杀不死的人,就不会再杀第二次的。”
“我不是完全怕他再杀我。”弄影盯着萧渐漓的背影,略微有些出神。
“哦”萧渐漓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弄影,然后回过头去,故作轻松的笑道“莫非你怕他回来找你要回这尾琴么。”
弄影怔了一怔,过了好一会子,方答道“他如果真的死了,我会觉得好遗憾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不记得他放火烧她的庄子的事,也不记得他在她心口刺的那一剑了。
她只记得在隐谷高台上,他也如萧渐漓此刻这般背对着她,然后要她上前,坐在他身侧,与他合奏高唐赋。
那是她第一次心生萌动,如果他知道她是女孩儿,如果他知道她对他有好感,如果自己不去找镇魂令,如果他们日后还可相见,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景象呢。
萧渐漓却突然转过了头来,眼里带着不易觉察的震惊表情,急促的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他如果不是那样坏的一个人的话,我其实很想再与他弹琴的。”弄影如实答道。
她以为她这句话会让萧渐漓很不开心,不想萧渐漓却突然笑了起来,双手在琴上一按一挑,铮铮几声传来,但听他说道“哼,想都不用想了,以后只许与我一人合奏。”
他的声音很轻松,听起来不像是装的。
弄影面色一红,转身就向身后走去,来到舱门前萧渐漓方才站的地方坐了下来,但听得萧渐漓手底的琴声音调一变,一首颇为熟识的曲子传了出来。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原来却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弄影一阵面红耳赤,但闻萧渐漓一曲奏毕,手指仍在琴上随意的轻抚,竟是在不停的重复‘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那一句。
果然是个轻薄的浪子,弄影轻轻哼了一声,正待起身进入舱,萧渐漓却突然止住了琴声,将枯木龙吟往船板上一搁,人转过身子看着弄影。
弄影急忙红着连闭上了眼睛,靠在舱门上装作打盹。
两人就这般默默无语,弄影再听不到一点动静,却又不敢睁开眼睛。
耳边听得哗哗的江水声,斜阳照在脸上好不舒服。
于是她开始轻轻的哼起了一首歌谣。然后她听到萧渐漓走近的脚步,接着他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这是什么歌,唱给我听听。”
弄影睁开了眼睛,注视了萧渐漓片刻,突然嫣然一笑,然后便唱了起来。
板栗子花开一大片哟,去年想你到如今,去年想你年纪小哟,今年想你正当年――
唱到这里,已是晕生颐颊,难以继续了。
这是去年两人在襄阳分离的那天,弄影听汉水边上一个卖年画的小女孩唱的。
时间仿若在那霎凝固,两人默默相视片刻,萧渐漓便忽然伸出双臂,将弄影抱了起来。
“从慈恩寺回去后,我们就成亲吧。”萧渐漓哑着嗓子说道。
至于镇魂令什么的,慢慢找不迟。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哎。”弄影手舞足蹈的挣扎着。
萧渐漓却将她越抱越紧,声音沙哑得仿若是另外一个人“我想与你洞房,想得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