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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无名山水画
    这探花楼在京城东边,清凉桥,却在西边,两人沿路打听,再加上一路上总被路边卖各色玩物小食的吸引去,是以走了颇久,才远远看到了那刻着招贤坊三个字的牌坊。

    这鄢庄主,终究还是动了点心思,想想这老道长,已被人识破,便不好再用这副尊容,遂领了小怀,走进附近一僻静的小巷,见左近无人,便将自己跟小怀这身道服依依不舍的换下,打开小包袱,选了两张用小羊皮做的面具分别戴在面上,待走出来,两个道士便又成了江南一带最常见的读书人。

    “一会你莫跟着我,且在牌坊下等着,多个心眼,莫要被那杂耍的把你身上衣服骗走了。”说罢,撇下小怀,便一人朝那牌坊走去,过了这牌坊,便见一座颇宽敞的石拱桥,可以并肩过四辆马车的样子,横在一条河曲上,只见那青灰色桥面已经雨水冲刷得光滑齐整,两边栏杆上雕着那祥兆云纹,桥正中刻着清凉桥三个字,年代久远,字迹已有些模糊。

    这清凉桥,春夏秋三季,每逢傍晚,都是那周边人家饭后走动之处,太阳一落西山,桥两边便摆满了各色摊子,多半是些胭脂水粉针头线脑等女人常用之物,也有那卖古董字画的——自然多半是假的。

    远远的,桥的那一头,已经见着了一位穿红色衫子的老者,靠着桥栏杆坐着,面前一堆的泛黄字画。

    那时男子装束,多是黑白两色,间有青、灰、蓝,但极少红色,有也是带点禇褐的暗红,像他这般鲜红的着装,实属罕见,却也因此在人群中颇为显眼。

    弄影便踱着方步来到那人面前,但见那老者,年约花甲,面色蜡黄,几缕稀松的胡须,已是花白。

    他身边立着一幡子,白底黑字,上写着“收购古画,价高无欺”。

    弄影眼睛亮了一下,话说那夜茗山庄延绵十数代庄主,爱那字画的,着实不少,因此她庄子上,那古字画,也囤了颇多,平素堆在那里生尘长虫,却没想到还可以拿出来换钱,一喜,竟也不着急对那切口,便先问道“你这字画,却怎生个收法,我家从秦汉到先朝,都有不少。”

    那老者抬眼看了弄影一眼,便道“这位小哥,我只要那六百年前的画,多一百年不要,少一百年也不要。”

    弄影愣了一下,心下一算,便知他要的是隋末唐初的画,遂道“你的要求竟这般古怪,话说隋唐时的画,我家也有,那吴道子的仕女,韩干的牛,殷仲容的花鸟,都是不错的。”

    “可有那山水风景?”

    “山水风景?也是有的,那展子虔的游春图,老先生可要不,空勾无皴,花青作苔,端的是远近山川,咫尺千里,老先生要是收,我便回家悄悄取了来。”

    “我却不要那名家的,只要那为无名人士所作。”

    弄影闻言,便愣住了,她头一偏,细细回想了半天,她家那堆古字画中,均是那名家所作,无名人士的画,却极少,就算有,也不是那个年代的山水画,只得悻悻然道“你要求如此古怪,却不知能收到不。”

    “这是我家主人要求,我在这里收了半年,却也一张没有收到。”

    “这便是了,那古画保管极难,谁有功夫去保管那非名家的作品呢,啊,对了。”她此刻方想起来,她是有正事要办的。

    “在下有句话,却要告诉老先生,”说罢,她看了看四周无人,便压低了嗓子,悄声道“如剑佛亦尔,一相无二相。”说罢,便望着那老者。

    那老者愣了一下,亦望着弄影,过了好半天,方小声吐出句“无相无所生,是中云何杀,小哥怎么跟我家主人所描叙略有不同。”

    “因为原来来的那些人,都死了。”弄影想起那晚,还有些戚戚焉。

    “小哥借一步说话。”那老者面露惊慌之色,急忙收拾起了摊子,弄影也帮忙替他抱着一部分字画卷轴,两人一起下了桥,往西边一条小街走去,这时,弄影依稀还可以听到不少路人匆匆跟他们相向而行,嘴里纷纷说着“那四子在探花楼,走快些,怕晚了就看不到了。”

    弄影呲牙一笑,脚下丝毫不缓的紧跟着那老者。

    二者来到一僻静之处,那老者方停了下来,低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我却也不清楚,我不过是来京里赶考的,住在那杏子林前的船上,”弄影知道自己无法冒充长乐门的人,“昨日晚正在就着那月光苦读,便听见远处有人呼救之声,我虽手无缚鸡之力,却不乏那侠肝义胆之心,便前去探一究竟,却见死了好多人,唯一活的那个,却也不长气了。”

    那时不少赴京赶考的学子,住不起店,便只得宿在小乌篷船上,在水上安家,这样的人,如浮萍般无根无迹,所以那老者想要追查她的身份,也难以查出。

    “那然后呢,是活着的那位要你来的?”

    “正是,他要我来找你,告诉你,什么玉章已毁,然后什么那画。”

    “什么那画?”

    “他说道这里,就没气了。”

    “什么!”那老者闻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那便再也找不到那画了啊!”

    “哦,对了,那人之前,还跟我说了句话。”

    “说了何话?”老者紧张道。

    “他说,我将此言传到,必有、必有那重酬。”说道这里,弄影便露出了三分扭捏之色。

    “哦,那是,那是。”那老者沉吟片刻,便道“小哥请跟我来罢,我带你去见我家主人。”

    弄影心中暗喜,她方才说那句话,一是为了打消他的疑心,否则谁会无缘无故冒这风险为死人传话,再便是想看看能否去见到这老者的主人,末了,说不定还可以混上些银两,真是一举多得。

    于是她便抱着卷轴,跟在老者身后,一路在大街小巷中穿梭,走了约三四里的样子,来到了一间大宅子面前。

    弄影抬头,只见眼前一堵青灰色的围墙,掩着里面楼台重重,一株茂密的榆树伸出根根枝桠,那牌匾上,书着‘何府’两个字。

    “小哥你且稍待,我去回报一声我家主人就来。”说罢,那老者接过弄影怀中的字画卷轴,便匆匆走进了面前那扇已经油漆斑驳的大门。

    弄影四下一打量,只觉此处甚是偏僻,四周只有几座不相连的宅邸,都颇古旧的样子。

    过得一炷香时间,却见那红衣老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来到弄影面前,将那包裹递给弄影,道“实在不好意,本来应该请小哥进去一同用晚膳的,只是我家主人闻言,心中颇为忧虑,因此不便见客,这点银两,还请小哥笑纳,还嘱咐,这事,小哥万万不可说出。”

    弄影知道是无法见到他家主人了,只得带笑接过银两——这笑倒也不是装出来的——拱手谢过,道“客气了,客气了,自然不会说的。”便辞别了老者,离了这宅子,往清凉桥方向走去。

    不经意一回首,却见那老者站在门口目送着她,便相互摆一摆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去。

    走到拐弯处,估摸那老者看不到自己了,急忙闪身到一僻静处,将那包裹先放下,从怀里取出一个如小指头般大小的药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然后将包裹里面的银两取出,另外拿了块帕子包住了,将原来裹银两的布小心埋在路边一株木芙蓉下,拍了拍手,方继续向前走去。

    到了桥面上,远远的,便望见小怀弯着腰,低着头,在离牌坊不远的地方,看几个小孩斗蛐蛐,见到他家主人来了,便站直了身子,远远的迎了上来。

    “今晚咱们在这城里找家店住一晚,你便跟黑妞先回去,告诉梅笑雪,我晚些日子回,让他们老实些别惹事,也别说我不在庄子上,话说方才那家主人,却不是好人,竟然想毒死我。”弄影恨恨道。

    倘若她不是那夜茗山庄的第十七任庄主大人,今晚三刻,便将毒发身亡,抱着袋银子,死得不明不白。

    那家主人在那包裹上涂的七里断魂散,固然致命,但是在鄢弄影眼里,比她庄子上的三花毒,无论从那毒性还是那品味上来说,都差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