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妖对小姑娘的身体状况都心知肚明，但是谁都没有提。小姑娘是已经接受了自己会死的事实，而柳宁，他以为自己也能接受，但其实他没有。
    每到小姑娘熟睡。柳宁都会悄悄地靠近她，感受她的呼吸，非常害怕她会在睡梦之中溘然长逝。他也怨恨过天道的不恭，为什么每一世，都不让小姑娘善终？
    但是在看到小姑娘毫无阴霾的笑脸后，柳宁慢慢地解开了心结——即使无法阻止死亡，他也要让小姑娘在人生这最后一段的时光里，每一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他就像最普通的猫咪一般，陪伴在小姑娘的身边，陪着她看夕阳，看明月，看百花盛开，看雪花飘落。
    五年后的这个冬天，天气异常得冷，即使穿着厚厚的衣服，房间里也烧了炭盆，小姑娘仍是冻得瑟瑟发抖。柳宁见状，立即在毛巾上蹭掉自己身上的雪花，然后钻进小姑娘的怀里，给她温暖。
    小姑娘抱着暖融融的柳宁，拿帕子捂着嘴，狠狠咳嗽了一阵。等拿开帕子，上面已经沾染了一大片鲜红，而小姑娘的嘴角也留下了一抹嫣红。
    一人一猫谁也没有“说话”，他们静静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看着整个世界变成一片莹白。
    当天夜里，小姑娘突发高烧，温度怎么也降不下来。父亲连夜请了好几位医生，中医西医都有，然后得到的结果都是，他们回天乏术，尽早为小姑娘准备后事吧。
    父亲不信这个邪，又去邻镇找了医生，一直折腾到半夜。
    送走了最后一位医生，父亲失魂落魄地走在大雪中，没走几步，他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就扑倒在了雪中。
    这个一向沉默而又注重形象地男人却没有爬起来，他跪在大约中，双手紧握，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嚎哭声。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柳宁那也没去，就静静地守在小姑娘的床头，盯着她看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刚亮，小姑娘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她虽然面色惨白，但是眼睛亮得出奇，精神头也十分好。她甚至能短暂坐起来，跟家中每个人都说几句话。
    但是没有一个人能高兴得起来，谁都知道，她现在是回光返照。
    柳宁被放到了最后，父母按照小姑娘的意思都离开了房间，将空间留给这一人一猫。
    小姑娘抱着柳宁，温柔地抚摸着他的毛，“小猫，你说我们，是不是真得上辈子见过？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很熟悉。”
    柳宁点点头。
    小姑娘立马来了兴趣，问她上辈子是什么样，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柳宁用人声，将百年前的事情跟小姑娘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最后小姑娘的死讯。小姑娘听得认真极了，等柳宁说完后，她忍不住感叹：“真好啊。”
    柳宁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现在也很好。
    小姑娘又问：“你是妖怪的话，化成人形时是什么模样？我都没有见过。”
    柳宁从善如流，化成了人形。
    小姑娘认真地看着他，想要将他的每一处细节都记在心里，她由衷的赞美，“你真好看，猫形的样子也很好看。”
    柳宁轻轻握住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在我心中，你才是最好看的。”
    小姑娘泯着嘴，羞涩得笑了。
    小姑娘又让柳宁给自己讲他在山中修炼的时候，都见过什么动物，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柳宁便一件一件地跟她说，半点都不肯敷衍。他感受到自己手心里的那只小手越来越凉，不由垂下眼眸，声音开始哽咽。
    小姑娘的生命已经走到了末尾，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坚持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小猫，下辈子，你还会……来找我吗？”
    柳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会，只要你出现，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去找你。”
    小姑娘笑了一声，小手指无力地在柳宁的掌心之中动了动，“那就拉勾，说好了
    ，一定，一定要去找我哦，我会等着你。”
    “好。”柳宁捂住脸，泪水如同决堤了的河流，汹涌而下。
    “你一定，要活下去。”说完最后一句话，小姑娘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被柳宁握着的那只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
    很久之后，柳宁才从小姑娘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的神色平静，只一双微红的眼睛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小姑娘的父母见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大恸，飞奔进了房间里，不多时，房间里就传来了他们的嚎哭声，
    小姑娘被埋在她最喜欢的那个小山坡上，柳宁在周围种满了花朵，多年之后，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花海。
    小姑娘去世之后，柳宁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小姑娘的家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他却背着一个小包裹，在某个下午又来到了小姑娘家中。
    柳宁又变成了猫，睡在小姑娘房中给他准备的那个猫窝里。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再也见不到那个总是笑得很甜的小姑娘。
    柳宁没有再回到山中，而是在小姑娘家里留了三十年，一直等到战争结束，迎来和平。
    在这三十年里，他庇佑了小姑娘一家人，让他们在乱世之中免于受到伤害。小姑娘的父母慢慢变老，但是身子骨一直很硬朗，小姑娘的弟弟妹妹娶妻嫁人，结婚生子，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柳宁在小姑娘去世之后，再也没有化过人形，如同一只普通的猫，生活在小姑娘的家中。有的时候小姑娘的家人看着他都会恍惚——或许当年的那一幕幕，只是他们的一场幻觉？
    三十年后，柳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姑娘家，彻底斩断和他们的联系，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此后，柳宁再也没有回去山中。他伪装成人类，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因为寿命比人类长，容颜的变化比人类缓慢，所以柳宁隔几十年就会换一个地方居住。
    他依旧还在追随着小姑娘的踪迹，永永远远。
    ******
    柳宁讲完了自己的事情之后，面色已经变得惨白无比，皮肤上逐渐开始浮现出属于兽类的豹纹。
    狐卿见状，又输入了一道妖气进入他的体内，让他能够继续支撑。
    众人这才明白他的执念所在，陆云已经双眼通红，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她泪点低，最是听不得这样的故事：“她这么好的姑娘，命怎么这么不好？”
    就连一向性格刚强的师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现场几个男人还好，叶玄零忙着安慰落泪的陆云，苏幕遮则问柳宁：“所以你对何小姐这样好，是因为她是你恩人的转世吗？”
    柳宁点头——他是废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何小凝的，那熟悉的灵魂气息，让他确定何小凝就是小姑娘的转世。
    师姐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才明白——为何何小凝明明一无是处，柳宁还待她如珍宝。若是她遇到这样的三世纠葛，遇到小姑娘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子，怕也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寻觅她的踪迹。
    至于“当事人”何小凝，此时意识已经逐渐清醒，自然是听到了柳宁的话的。
    她十八岁那年，柳宁出现在她的生活里，那样俊美温柔的一个人，毫无缘由地对她体贴备至。何小凝被宠爱得飘飘然，同时也惶恐柳宁会收回这份温柔，便问了柳宁接近她的原因。
    柳宁直言不讳自己在报恩，并且变成了原形证明自己的说法。何小凝害怕嫌弃之余，心中又忍不住窃喜，认为柳宁这辈子都不能离开自己了，谁叫自己是他的恩人呢？所以她肆无忌惮地挥霍着柳宁对自己的好，甚至在自己的一颗心沦陷之后，也逼迫柳宁喜欢自己。
    前世的种种，何小凝十八岁时听得时候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全然不在意。可是如今再听柳宁提起，何小凝的心中却生出巨大的委屈和嫉妒，嫉妒柳宁跟她的“前世”有那么美好的回忆，那么深的纠葛，委屈柳宁因为这个原因才找到她，她似乎就是一个替身！
    为什么柳宁能为她的前世付出那么多，这一世却不愿意为自己付出他的感情呢？
    大家各有各的心思，偏偏有两个不解风情的家伙非要破坏这微妙的气氛。
    狐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看着柳宁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煞/笔：“蠢死了！”
    苏幕遮也紧盯着柳宁，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开了口，“柳先生，我想冒昧地问一句，你恩人的前面两世，生辰八字各是什么？还有何小姐的生辰八字，请一并告诉我。”
    斯人已逝，这倒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柳宁便说了两个八字，他对小姑娘的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哪一世。
    苏幕遮得了生辰八字之后，就掐指算了起来，越算表情就变得越凝重，眉头都蹙了起来，眼睛在柳宁和何小凝之间不停地打转。
    这下，连感动地不能自已的陆云都看出了不对，等苏幕遮放下手后，她用带着鼻音的声音小心地问苏幕遮：“师父，怎么啦？”
    苏幕遮却没有立时回答，他看向狐卿，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点头。苏幕遮便说出了一句对于柳宁来说，犹如晴天霹雳的话。
    “何小姐，应当不是你要找的人。”
    这句话的威力实在太大，宛若一道惊雷般在柳宁耳边炸响，以至于柳宁一时间竟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听清。
    他忍不住舔了舔干涸的嘴角，心脏砰砰跳动得仿佛要从胸膛里钻出来，一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您，您说什么？”
    而在场的，除了狐卿之外，其他人均是惊骇欲绝地向苏幕遮看了过来。
    苏幕遮便又将自己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这，这不可能……”柳宁心烦意乱，惶恐至极，竟引动身体中妖气，差点便走火入魔。
    幸好有狐卿及时向他身体里打了一道妖气，柳宁这才没有做出把血吐在苏幕遮家地毯上的事情。
    苏幕遮见他终于镇定了些，缓缓道：“我方才算了，你与何小姐之间并无命理上的纠葛。”
    ——自然也就不存在施恩报恩的事情。
    而这样的结果，除了柳宁那些记忆都是假的之外，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柳宁找错了报恩的对象。
    ……如果事实真相就是这样的话，那就很尴尬了，
    房中其他人忍不住看向了当事人，可柳宁这个时候早已经六神无主，哪里能注意到旁人的目光。
    倒是何小凝，惊骇之余，心中倏得就燃起了一团火！
    她甚至比柳宁还要在意苏幕遮的这句话。毕竟如果苏幕遮的话当真，那么处境最尴尬的，便是她了！
    ……如果，如果她不是柳宁要找的那个人的话，那么这么多年来，她对柳宁的索取，要求他爱自己，和自己结婚的这些行为，岂不全都是笑话？！
    这个认知如冰水渗进身体，连骨缝里都是寒凉。何小凝再也装不下去，猛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用一双通红的眼看了屋内众人一通，然后一把攥住柳宁的手，拉着他就要走：“他们都说骗子，一群骗子！柳宁，别信他们，我们走，我们去找其他人帮忙！”
    柳宁尚且没有回过神来，被她这么猛地一拽，却是扯动了身体内的伤口，再加上急火攻心，他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够了！”一声娇喝，师姐踩着高跟鞋站起来，扬手狠狠给了何小凝一耳光，她的怒气值已经突破了临界，对何小凝更是厌恶。但是她此刻神智很清醒，知道苏幕遮的话很可能是真的，也明白也许真的只有眼前这个青年才能救柳宁，所以怎么可能让何小凝将柳宁带走？
    何小凝被师姐的气势吓住，又被她拽着领子扔到了师姐原本坐着的位置，师姐则在柳宁身边坐下，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前面忘写了，柳宁给小姑娘挡子弹时被挡住，是因为奸细脖子上挂了一块佛牌，对柳宁起到了克制作用。想写的东西太多，导致写着写着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