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风笑着,抖了抖腰部上的旧荷包,说道,“可不是吗?若是在古代,梅夫人将贴身之物赠送与我,这物品不是叫做定情信物是什么?”
夏春的脸骤然变红了。
夏春对林岳风道,“林先生不是一直强调新式的人吗?怎么今天又说这古时候的事情了?”
林岳风瘪着嘴道,“夏姑娘又在委屈林某了,林某哪里一直强调新式了,林某只是看不惯古代的一些糟粕,虽然我们总是主张什么民主、自由、平等,但对于传统习俗并不在意,有糟粕,亦有精华,也有一些不过是传承下来的民风,实在不必太过计较。”
“那也不是定情信物,按照先生的这种说法,在古时候春儿可是要被拉出去的惩罚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安徽女子最注重名节了。”
“名节?那不过是从前害人的东西罢了,夏姑娘真该出国去看看,或者哪怕去南京、上海看看也是好的,去看看那些新式的女子是怎么讲求平权,怎么为自己争取平等。”
说罢,林岳风叹了口气。
“平等,平权,哪里又能真正做到……”
夏春默默地低声念着林岳风说的这两个词语,这两个词也是崔宾木说的话。她虽然性格中有许多活泼与反叛的因素,但她知道自己其实还是个旧式的女人,对于一个旧式的女人而言,她们没有完全独立的人格,他们是男人的附庸,也是男人的财产。
林岳风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林某先感谢梅夫人了,不过林某来,除了还帕子,还有一桩事要同梅夫人说。”
“先生请讲。”
李岳风望了望自己的胳膊,叹气道,“林某已经好了不少,虽然还是缺了一条胳膊,到底是回不到从前的体力了,但林某身为男儿,还是想要回去为祖国为民族效一份力。”
夏春静静地看着林岳风。
林岳风从怀里掏出夏春给他带来的那封羊皮信,“林某感谢梅夫人将这信带回来,林某打算去省城拜访旧人,会离开梅家几日,特来和梅夫人告辞。”
夏春的眉头一紧,“先生何日出发?”
“后天。”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林岳风并不是来和夏春商量,而是知会夏春的。
“那我可要抓紧绣这荷包了,希望赶得及让先生带上。”不知为何,夏春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和心悸。虽然她并不知道这来源为何。
“梅夫人不必如此,梅夫人待林某如何,林某心中是知道的,梅夫人是林某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情,这辈子都是还不清的。”
夏春苦笑,“林先生严重了,林先生早就已经还清了,林先生不仅是梅文典的老师,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先生之德,夏春才报答不清呢。”
“照梅夫人这么说,我们这辈子都是要纠缠不清的了,林某倒是求之不得,罢了罢了,林某不打扰梅夫人了,还请夫人早些休息。”
说罢,林岳风便从房内退出去了,却没想到,刚巧遇到了梅文典。
梅文典知道夏春在里面,气鼓鼓地问道,“你来我夫人的房里做什么?”
听到“我夫人”三个字,林岳风一个没忍住,笑了,“不过是一场玩笑般的婚姻,你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周公之礼吗?你和你的梅夫人又何时行过周公之礼?不行过周公之礼,又怎么能称之为夫妻?”
一直以来,在林岳风的面前,梅文典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男孩子,可是他的这一句问询,却明显是属于对一个男人的问询。
不行过周公之礼,怎么是夫妻?梅文典和夏春之间相差的年岁那么多,自然是没有过周公之礼的。
然而梅文典却被激怒了,他走上前去,揪紧了林岳风的衣领,用尽了全部的气力,然而林岳风却比他高大太多,梅文典根本不能动弹他分毫。
他的声音很大,却明显带着颤抖与不自信,他举了举自己的小拳头,“周公之礼谁不知道!我警告你,你离我夫人远一点!我今天还尊重你,尊重你是我师父,可若你再次做出除夕那夜的举动,我的拳头可是不长眼的!”
“呵,你个小屁孩也懂周公之礼……”林岳风哈哈大笑,任凭梅文典怎么在他的身上敲打,怎么推他,他的脸上都写满了嘲笑,身体也依旧岿然不动。
梅文典看着林岳风哈哈大笑的样子,觉得他可恶极了,但自己又无计可施。明年他就要去镇子上念中学了,到时候林岳风就会和夏春两个人在家中每天朝夕相对,到时候会出什么样的事,谁也不敢保证……一想到这点梅文典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除夕之夜,林岳风趁着夏春熟睡,低下头亲吻她的样子,那一幕,他怎么都无法忍受。
赶走林岳风。那天夜里,这个念头就像是定时炸弹一般,“砰”地一声,在梅文典的脑海里面爆炸了。虽然很多年后,他才意识到,这不过是出于自己人性的弱点——嫉妒,这嫉妒让后来的他发疯、癫狂,甚至做出了很多令他自己终生后悔的事情。
梅文典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林岳风那句“周公之礼”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说来也奇怪,长久以来,他都拿夏春当姐姐,对夏春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两人也一直克己复礼,分床而睡,可近期却不知道怎么的,他整个人忽然躁动了不少,可那股躁动究竟是怎么回事,却没有人告诉他。
夜色渐渐深了,梅文典甚至能听到外面的小猫叫声,一声又一声,叫得他心烦意乱。梅文典和夏春住的东厢房是个两进的屋子,最终,梅文典从床上爬起来,走向了外面的房间。若是平时的这个时辰,按理说夏春应该是睡了,可是今天却一反常态,夏春并不在屋子里,夏春的床上空无一人。
“人呢?”
梅文典透过透明的窗纸,看到茶室还亮着灯,已经是一更天了,夏春还在忙什么呢?梅文典心里忽然多了几分好奇,他披上了自己的皮大衣,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夏春还在绣着什么东西,正在做女红。梅文典推开门的时候,夏春因为太过专心致志,甚至都没有听见。
“夏春姐……”梅文典叫住夏春。
夏春抬起头,看见了梅文典。
“怎么了,阿典?”夏春还在低头绣着手中的荷包,并没有察觉出梅文典有什么异常。以为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做噩梦了。梅家刚出世的时候,梅文典就总是做噩梦,每当梅文典做噩梦的时候,他就会来找夏春,夏春就会轻轻地把梅文典抱在怀里,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夏春绣了一晚上,兰花已经绣了一小半了,她想在林岳风后天走之前送给他,让他带上。
“夏春姐,我想你了。”梅文典拉过夏春旁边的一个圆凳子,将那凳子拖得离夏春近了一些,他坐在上面,趴在桌子上,凑上去想要看清楚夏春究竟是怎么绣的,然后夏春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出,梅文典凑过来的时候,夏春下意识地想要一闪。
“啊!”夏春手里的针便刺在了另外一只手上,夏春轻叫了一声。
上面很快渗出了一点红血滴。
“夏春姐,你没事吧!”梅文典忙不迭地把夏春受了伤的那只手放在手里,深深地吸吮了几下,吸吮完了,梅文典又对着那个手指吹了吹。小时候他的手受伤了,夏春都是这么对他的。夏春告诉他,吹吹就不疼了。
梅文典的对夏春的话从来是深信不疑,他也相信自己给夏春的手吹吹,夏春就会好。
“好啦,我没事,”夏春收回自己的手,拍了拍梅文典的肩膀,又看着梅文典的眼睛说道,“阿典,你早点去睡吧,夜深了。”
“不,阿典想陪着夏春姐姐。”梅文典似是撒娇,趴在了桌子上,悄悄地用余光打量着夏春。
夏春倒也不恼,任凭着梅文典这样默默地看着她,陪着她。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可梅文典内心那头躁动的小兽却越来越不受控制。最终,鬼使神差地,他拉住了夏春的衣袖,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夏春失去了重心,一个趔趄倒在了梅文典的怀里。
梅文典看着自己怀抱里的夏春,粉嫩嫩的一张脸,唇红齿白,因为她刚才倒下来的原因,发髻掉了,一头黑发凌乱,却自有凌乱的美感,在灯光的映照下,梅文典甚至觉得夏春比平时要美艳动人不少。尤其是那双闪亮的眼睛,楚楚动人,熠熠生辉,还有那嘟嘟的嘴唇,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为什么林岳风可以?他就不可以。
这么想着,梅文典的头对着夏春低了下去。
夏春任是再迟钝,也知道梅文典打算做什么。
她闭上了眼睛,双手一紧,死死地抓住了梅文典的衣袖,她的指甲几乎都要把梅文典的衣袖给抠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