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最终还是答应了,说道,“好。”
梅文典得到了准许,兴致勃勃地准备开始新一局。上一局梅文典赢得轻易,自以为找到了破绽,这一局便掉以轻心了不少,谁知道对手这回却改了路线,不再和上一局一样,梅文典下了十步棋便愣住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的手在棋盘上左右逡巡而不敢移子。他已经看到了明显的颓势。
梅文典对面的崔家二少爷崔宾木得意地笑了笑。同样是十几岁的少年,崔家二少爷明显比梅文典要老成许多,他戴着一个金丝边眼镜,和他哥哥一样,穿着一件青色长衫,托着下巴,静静地思考着棋盘上的局势。
“原来是‘田忌赛马’。”夏春静下心来,脑海中梳理着刚才的两局,明白过来,怪不得梅文典第二局赢得那么轻易,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
围观的人已经开始起哄,“小子,看你这样子,恐怕还是要输哟!啧啧,准备脱裤子吧……”
“夏春姐,完蛋了,我这局真的要输了,我不想脱裤子……”梅文典求救的目光再次冲着夏春投射过来。
夏春看着棋盘,发现梅文典这边看似占据劣势,但实际上仍旧有一线转机,犹豫片刻,夏春最终拍了拍梅文典的肩膀,说道,“我来吧。”
梅文典犹豫了,他知道夏春会下棋,是跟梅文孜学的,从前总是跟着梅文孜下,他就托腮在一旁看着。梅文典下棋其实也是跟梅文孜学的。只是他跟梅文孜下棋,他总是赢的那个,但是梅文孜和夏春下棋,赢的却总是梅文孜。夏春连自己的手下败将梅文孜都打不过,怎么能打得过自己呢?万一把这棋盘交给夏春,夏春输了怎么办?虽然这个崔家二少爷答应他赢了要送他一副唐伯虎的山水画,可也说了若他输了,那他是真的要脱裤子的……
“没事,我来。”夏春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轻拍了拍梅文典的背。
然而第一个表示不同意的却是梅文典对面的崔宾木,他拿起一个吃来的棋子,在棋盘边缘敲了敲,“梅夫人,这代父从军我们是听过的,可没听过代夫下象棋啊!不过,这代夫下象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既然是要来帮文典这小子下,一旦你输了,这惩罚自然也是不可少的哦!”
夏春已经落座,她扬眉问道,“什么惩罚?”
“脱、裤、子!”崔宾木一本正经地说道。
一群人哄堂大笑。纷纷在等着看夏春的好戏。
崔宾木挑衅道,“是啊!你们女人不是最近一直在弄什么独立、平权吗?据我所知,所谓的平权可不仅仅是平等的权利,也包括平等的义务哦!”
崔宾木继续道,“让文典脱裤子本来就是弄着好玩的,再说了我们一大群女人脱裤子……”
“先下棋吧,到时候愿赌服输。”夏春拿起棋盘上“兵”,往前走了一步。
崔宾木点头。棋场如战场,两个人开始对战,周围人都屏息凝神,不敢说一句话,崔宾木的象棋也是哥哥崔嘉木教的,崔嘉木打小就聪明,除了学习不好,其他的兴趣爱好,诸如象棋、书法,各个玩得比谁都溜,虽然小时候大家都称他是神童,但崔嘉木可以说是不学无术的典型了。自古以来,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崔嘉木从小就被家族寄以厚望,但他一次没有满足过家人的期待。后来选择上医科大学,也不过是迫于父亲施加的压力。
但崔宾木不同,崔宾木的兴趣更广泛,而且他能在保持兴趣广泛的同时,还保持着学业上的优异,这是正常人难以做到的。他才是崔家真正的神童,在他面前崔嘉木反倒是像个弟弟。
夏春和崔宾木的这一局果然胶着,夏春本来选择的是反其道而行,以守为攻,打算将崔宾木一步步地引入自己设置好的陷阱之中,谁知道崔宾木采取了迂回战术,反而不再进攻,而是也选择了防守,两个人你一子我一子地下着象棋,都在拖延着时间,就在看谁的耐性好,谁先忍得住,大家都知道,先动的那个人,必然最先露出破绽。
夏春等待着崔宾木,崔宾木也等待着夏春。然而崔宾木到底是年纪小一些,最终没忍住,先行夏春一步,出了子。夏春逮住时机,赶紧出了手,两人立刻又是一阵你来我往,状况很是激烈,二三十个回合之后,崔宾木才终于被击败了,他的那半盘棋几乎溃不成军。
崔宾木整理棋盘,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已经满是大汗,他擦掉自己的泪水,望着剩下的残局,感慨道,“真是一局好棋,还是梅夫人厉害,宾木愿赌服输,来人,去把我房内的那幅唐伯虎山水画取来。”
“这又是怎讲?”夏春探寻的目光看向梅文典。
“那是胜利的奖品,若我输了,就脱裤子,若我赢了,崔宾木就把他的那幅唐伯虎给我,”梅文典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着你喜欢唐伯虎,就执意要插队进来,和他下这一盘棋。”
夏春愣住了。她确实没想到,梅文典竟然是为了自己才参与这无聊的赌局。
只是梅文典又哪里会知道,她喜欢唐伯虎,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而是父亲喜欢,多年之前,她也曾为了赢得一张唐伯虎的字画而选择去和他们斗蟋蟀。
很快,山水画取来了,崔宾木让那人展开给夏春看,画卷上青山远黛连绵,近处有几个小人在斗鸡玩,远处则是有一老翁在独钓寒江,楚天相接,意境无穷。
那正在看热闹的众人都忍不住赞叹,“好画,好画!一看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画!”
夏春默默地看了一眼,冲着崔宾木福了一福,“多谢崔二公子了,夏春这便告辞了,恰逢新春佳节,夏春也不能免俗,这就给崔家拜年了,祝崔家财源滚滚,吉星高照。”
崔宾木把那画又卷成了画轴,双手作揖,礼貌地回道,“哪里哪里,是宾木愿赌服输,刚才在开棋前说的话让梅夫人嘲笑了,是宾木无礼,在高人面前还如此这般,失礼失礼!这画是前段时间崔某花了一百银元买来的,如今双手奉上,还请梅夫人笑纳!”
“多谢崔少爷,那我们夫妇二人就此别过了。”
夏春接过那画,收了起来,递给梅文典。
两人回到了梅家,夏春把画从梅文典手中取来,丢给秋蝉,“秋蝉,把这幅画拿去烧了吧。”
梅文典听到这话,不愿意把画给夏春了,死死地护在胸口,很是无辜地问,“为什么?”
夏春叹了口气,“这不是唐寅真迹,是假的,真迹的章不是这样的,这画若是继续留在世间,那才是对唐伯虎老人家最大的不敬。”
梅文典愣住了。
夏春拍了拍梅文典的肩膀,“文典,你先去休息一会吧,我看你也累了,待会开饭的时候我让秋蝉去叫你。”
梅文典回房后,夏春去了林岳风的房间,她敲了敲门。
林岳风正在房内读《茶经》,听到敲门声后把书给放下了,反扣在了书桌上。
“请进。”
夏春走进来,将那羊皮纸信封递给林岳风,“先生,这是崔嘉木让我给您带的信。”
林岳风接过信,放在桌上,看了看信封上的字,便知道是谁寄来的了,但却并没有急着打开看。
夏春见桌子上有本《茶经》,好奇地多问了一句,“先生最近在看陆羽的《茶经》呢?”
“是啊,林某无聊闲人一个,见识鄙陋,想着梅家是茶叶世家,便同秋蝉姑娘借了书来研读,然而没有人教导,也不过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罢了。”
“先生好学,是好事,”夏春笑笑,又道,“既然如此,不打扰先生学习了,春儿先走了。”
“我送姑娘。”林岳风站起身,夏春便瞅到了林岳风腰间的荷包,竟然还是当初那个破破烂烂的荷包。她顿时有了想要为他新绣一个荷包的打算。
夏春是想到即做的人。说干就干,回到房间,夏春便开始绣起来。
只是没绣一会,林岳风来了。
“夏姑娘。”林岳风推开门,夏春受了一惊,便赶紧把正在绣的荷包收起来。
“林先生,什么事情呀?”夏春正了正神色。
林岳风走进来,手上正拿着夏春那日在山上给她包着手腕的帕子,
“我来还你的帕子。”林岳风把帕子慎重地摆在夏春的手心里。
那帕子已经被叠放得方方正正,绣着的兰花恰好在正中间,静静的一朵,就像是他躲在书房里画的那些,虽然是只有一朵,却绽放着无限的生机。
那帕子是洗过的,也不知林岳风是自己洗的,还是让秋蝉帮忙的,夏春低垂着眼睑,很快便又看到了林岳风空荡荡的那个厚棉袄的袖筒:他若是一个人洗,是如何做到的?
这么想着,夏春便忽然有些心疼,她把帕子放在一边,叹气道,“先生不必还的,一张帕子而已。”
林岳风笑了,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知是刻意还是无心,道,“可这帕子若是留在我这里,那不便成了定情信物了吗?”
“定情信物?”夏春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