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心点点头,觉得丁绾这话也有几分道理。魏国公府是前朝延续下来的旧时勋贵,眼下家里也只有丁绾的相公一人在五城兵马司有差事。虽说是国公府,可真要与武定侯这样的燕朝新贵硬碰硬,只怕也落不下什么好来。
这世间对女子本就不公,若是男子碰上这样的事情,如武定侯府二公子,顶多被人说一句浪荡不羁。如果能收敛几分,过上一年半载,还会有人夸赞浪子回头。可对于女子来说,这便是刺在额头上的字,一辈子都难洗掉。若要嫁人,更是只能往低处去寻了。
丁绾原本还想再提一提自家堂弟的婚事,可看杜明心一副精神倦怠的样子,便住了口。横竖八月乡试已罢,等堂弟中了举人来京城参加春闱时再提不迟。
“你且好好歇着,我到后头去看看江先生。”丁绾笑着向她辞行,“过两日等我得空儿了再来瞧你。”
杜明心笑着点点头,叫夏叶带着丁绾去了江先生处。
*
到了中秋,这一日陈元泰正在乾清宫看前线送来的奏报。
钱昊不知是听谁出的一个“高明”的主意,将驻扎在淮安府的五万军队尽皆撤回,留了一座没有城防的城市给陈希。
南征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淮河两岸的大片土地,陈希写来奏报,请求朝廷派驻军到淮安,以防止自己与徐行孤军深入,腹背受敌。
陈元泰思忖了半晌,命人传沈遥来见。
“山陕两都司待命的十几万军队可以启程了,”陈元泰吩咐道,“命他们务必于九月初之前赶到淮安府。同时命何南、安辉两都司开始征兵,声势越大越好。钱昊要是不知道,就想办法把消息递到他面前,务必要让他觉得咱们已是强弩之末,后继无兵。”
沈遥觉得有些不妥,遂小心翼翼地说道:“可若是钱昊因此而坚守城池,准备持久作战。而我军远征在外,这于军心、粮草而言都是大忌。”
陈元泰笑道:“不要紧。钱昊觉得金陵是洞天福地,难道我们就非要先攻下金陵不可么?我已告诉陈希相机行事,若金陵果然是坚城一座,那我们便绕道去攻庐州府、常州府!到时候只剩下金陵孤城一座,我看钱昊能耗到几时!”
沈遥点头称是,告辞去兵部传令了。
陈元泰拿着陈希的奏折翻来覆去又看了一会儿,正要装回匣子,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封未封口的信,上面写着“乞请父皇转交晋王妃”。
陈元泰觉得好笑,捏着信封口看了看,厚厚一沓子,大概有七八张纸,里头还夹着一朵已经干了的海棠花。
陈元泰亲手用火漆将信封好,命人送去了晋王府。
他转头去问王公公:“东西都预备好了?”
王公公连忙笑道:“回禀皇上,都已经备好了。”
“端过来。”
黑亮的紫檀木托盘上,放着两个玉碟子,上面各放了四块御厨所制的月饼和桂花糕。旁边细巧的白瓷瓶里,装着今年新酿的桂花酒,隐隐有香气从瓶口散发出来。
“月饼是什么馅儿的?”
“回禀皇上,一个豆沙、一个枣泥、一个酥皮五仁带青红丝的,还有一个南边来的厨子做的苏式配百果的。”
“把豆沙的那个拿出来。”陈元泰吩咐道。
王公公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的白帕子,亲自将那块豆沙月饼拣了出来。
陈元泰自己端着托盘,径直走进了偏殿的小佛堂。
过了一个时辰,陈元泰还是没有出来。候在外头的奴才们便有些站不住了,纷纷向王公公告罪,要上官房。
“瞅你们这点儿出息!”王公公低声骂道,“才一个时辰就受不住了,且有比这等的时候长的呢!”
一旁的小太监小声说道:“您说这里头供的到底是谁啊?皇上四时八节一天不落地去里头祭拜……”
他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趴到王公公的耳朵边说道:“上回过中元节,德妃娘娘宫里的人给我塞了满满一荷包的银子,叫我偷偷去看那佛堂里的物事,我都没敢接!听小六子说,皇后娘娘宫里的桂月姐姐也来咱们这儿好几回了,回回也是要问这佛堂的事……”
“算你小子识相!”王公公踢了他一脚,“还算是知道自己的小命比那一包银子值钱!”
“那是,那是!”小太监讪笑道,“要不您趁空儿去瞧瞧呗?光长春宫、坤宁宫能拿来的赏钱都够在京城买座宅子了!我给您老望风,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保准皇上发现不了!”
“你小子是觉得我太傻还是自己太聪明?”王公公白了他一眼,“但凡这佛堂事情传出去,这乾清宫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不,不会吧?”小太监结结巴巴地问道。
“怎的不会?”王公公瞪着他,“皇上平时给你几分好脸色,你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咱们这位是马背上得天下的天子,你以为还是前朝那几个绵软跟小猫似的皇上?”
外头的奴才们小声说得热闹,但丝毫没影响到佛堂里的陈元泰。
他盘腿坐在供桌前面的蒲团上,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桂花酒。端起来先闻了闻,仰头一饮而尽,口中喃喃地说道:“玉兰,这酒可没你酿得好……不够香,不够醇,我这一瓶都喝得快见底了,也不见醉……”
他捏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口中,甜丝丝的,咽下去心头却满是苦涩。“你爱吃这个,我多替你吃些……”说完,他又拿了一块吃下去。
“一晃眼,你都走了快二十年了。也不知你在那边儿,吃不吃得上这个糕?”陈元泰又斟了一杯酒,“我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若那时便是如此,我一定能护你周全……咱们一家三口,在一块儿和和美美地过节,哪里还会有后来这些烦人的人?”
“我跟你说,”他的眼睛变得有些朦胧了,“希哥儿现在可出息了,他都当上大将军了,和徐行一块儿带兵打仗。以后等我老了快要死了,我就把他封到南边去,不留在京城里受这些人的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