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振一颗心如坠冰窟之中,紧紧的握着手中的茶杯,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自从以工代赈事正式成功,朱凝儿尽获流民民心,原本朱振手下的心腹都渐渐投诚过去,只有最后几个铁杆拥趸挑唆,他才咬牙拉起了队伍。
其实离开了流民大营,吃第一顿饭的时候朱振就开始有点后悔了。在工地上有白米饭,有些许菜蔬,隔十天半月还有点肉渣子,但离开后,不说别的,粮食就得自己想办法。
纵然劫掠了大户,但得到的补给也有限,终究得精打细算过日子。以前有朱凝儿在,这些小细节不需要他操心,现在却事无巨细,都得他做决定。焦头烂额的朱振想着就是得到当时荆楚官员的承诺,早早接受招安,混一个官身后也就不愿再多折腾了。
如果这条路走不通,那么朱振只能咬牙攻打县城,等待以后的机会了。但是真正动手,必有死伤,朱振犹豫不决。
想来想去,他咬牙对叶行远道:“叶公子莫要胡乱揣测,我哪有此心?我既带着兄弟们揭竿而起,那自然不会中途撒手,必要为他们挣出一份前程。”
叶行远嗤笑道:“朱头领是执迷不悟,要一条道走到黑了?就凭你们万余流民,真能打下附近县城?就算能打得下来,又岂能守得住?”
朱振语塞,他一直就没有完整的计划。攻打县城,其实就是一个口号,并未落到实处,就算真的要进行行动的规划,他也没有想过以后。
定湖省是神州腹地,武备松弛,凭着人多势众,要攻打一个贫瘠的县城或许有机会,但想要守住根本就不可能。要么是劫掠一把,在朝廷军队到来之前就主动退出。躲入山林,还是化为流寇,穿州过县?朱振根本就没想过那么远。
他只能硬撑道:“即便如此,我们本是良民。并无作乱之心,朝廷知晓我们乃是无奈。一旦我们攻下县城,震动朝野之后,必然会先遣使招安,我等也必复归田陌。不敢冒犯天军。”
叶行远大笑,毫不留情的戳破他肥皂泡一般的幻想,“所以说不读书真可怕,历朝历代固然有招安事,但若是攻打城池,冒犯朝廷权威之后,哪一个首恶能够全身而退的?
一众流民被无辜裹挟,或许天子降下殊恩,能够赦免他们的罪行,让他们能回归田陌。重新安顿下来。但是朱头领你,却是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虚张声势,打家劫舍,这种事朝廷能忍。但攻打县城,就是赤.裸.裸.的藐视朝廷权威,就算招安,首恶也必受伏诛,否则何以服人心?
“哪...哪有此事?他们分明说.......”朱振面色惨白,想起这一段时间以来身边心腹鼓动之言,似乎与叶行远所说不同。但叶行远言语之中带着一股凌厉气势,他竟不自觉的信了。
“他们自然是骗你的。”叶行远冷笑开口,“忠言逆耳,朱头领误信人言。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进不得,退不得,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也是粉身碎骨,我是念着大家相识一场。特来探看!”
进,攻打县城,朱振的身份自然又大变,如今只算是盗匪,转头就成了反贼,那是必死无疑。退,等待招安,却一定无人理会,只能在这定湖省中自生自灭。
朱振雄心勃勃,但如今被叶行远条条揭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境地,难道只能等死不成?他心动神摇,握不住手中茶杯,当啷一声坠地,碎成了千千片。
“不要!”朱振并无摔杯杀人的本意,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果决之人,此时更心神恍惚,哪里会这么决绝。生怕藏在账后的刀斧手误会,赶紧出言阻止,但话音回荡,空空落落,却并无一个人涌上来。
我靠!叶行远吓了一跳,他也不是不明白事的人,摔杯这种号令意味着什么,书上比比皆是!
不过又看朱振惊惶失措的表情,叶行远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是对方闹了乌龙?不过要是因为对方闹乌龙把自己害死,那可是冤哉枉也。
等了片刻还不见有什么变化,叶行远想起朱凝儿之前所言,这才放心。便笑道:“朱头领要模仿摔杯为号,取我性命?怎么不见刀斧手?难道是连这亲信人使唤不动了吗?看来头领的处境,比我预料的更要艰难些,如今众叛亲离,却该何去何从?”
朱振万念俱灰,他无心要杀叶行远,但自己手下所谓亲信也都不可靠,这让他彻底失去了信心。他瘫倒在椅子里面,口中只喃喃自语道:“竟然如此...那我可如何是好?”
叶行远神秘一笑,凑近了朱振,“朱头领何必担心,我今日此来,便是为头领你指一条明路。若听我之计,不但能顺利渡过这杀身之祸,更能够富贵延绵,福泽后世,必能如头领之愿。”
朱振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想起叶行远“及时雨”之名,不禁心中涌起几分信心,惊喜问道:“叶大哥救我!是我早先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哥哥,求哥哥不计前嫌,给我一条生路!”
他的称呼切换起来倒是轻松自如,一旦有好处,不顾年纪,这哥哥又叫得亲热。叶行远一阵恶寒,但遇到这等见风使舵的小人,也只能无奈微笑。
山脊之上,朱凝儿迎风而立,双眉微蹙,遥遥望着营中景象。有人蹑手蹑脚的上来,低声向她报告:“小姐,适才乃是误会,朱头领误摔茶杯,并无加害叶公子之意,如今已经平息下来了。”
朱凝儿点头,“我就知道爹爹没有这胆色,只是叶公子进营已久,居然还未翻脸离去,他当真找到了说服爹爹的办法?”
那人正是朱振身边心腹,他早就为朱凝儿所收买,是埋在朱振身边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他挠头道:“此事我们也不知,叶公子与朱头领最后压低了声音,却不知道具体说些什么。”
朱凝儿脸上涌现好奇,虽然她也预料到叶行远既然敢单身前来,一定有自己的办法,但具体如何终究不知。她心中感慨,主公真是能人所不能,不知用什么手段,真是无从揣测。
“小姐,朱头领将叶公子送出来了!”心腹眼尖,远远的望见朱振点头哈腰,将叶行远送出大帐,虽看不清表情,但从动作身形上就显得非常谄媚,不由也是大奇。
朱振对叶行远恨之入骨,他也是一清二楚,说迫于形势,朱振不敢杀叶行远,那他相信。但是前倨后恭,竟然如此低声下气,到底叶行远对他施了什么神通?
“秀才有清心圣音神通,可以劝人向善,难道是这叶行远以神通说服头领?”心腹也是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
朱凝儿摇头苦笑,“叶公子有鬼神莫测之能,但绝非是用神通制服我爹。我爹虽不成器,但毕竟统御万余流民,名无品阶,实有天命加护,这种神通是奈何不得他的。”
要是一个秀才用清心圣音神通就能劝服万人贼首,那这世界上也就没有人会造反了,早就被朝廷劝得服服帖帖。
心腹也知道这必不可能,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叶行远到底怎么做到,这才能胡乱猜测在虚无缥缈的神通之上。
“不必瞎猜了。”朱凝儿看了看叶行远行进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一会儿他必过来与我商量。我想也是,想要说服我爹,若无我的合作是不可能的。”
这份自信来自于实力,叶行远要解决朱振的问题,最关键的就是给他找一条出路。叶行远毕竟是人而不是神,绝不可能不借助朱凝儿现在掌握的流民力量。
我对主公还是有用的!看着叶行远疾驰而来的身影,朱凝儿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豪的情绪。她挥手斥退了旁人,静静的站在山顶,等着叶行远赶来。
叶行远远远就看见了朱凝儿白衣飘飘的身影,知道对方是故意在等他,心中也不由暗自感慨。这个少女真不是省油的灯,才智谋略之高,让他都叹为观止,若是在乱世,就凭她揣测人心的能力,必能有一席之地。
不过这种人才更好打交道,交流起来不累,总比对付朱振又吓又哄要来得轻松。奔到朱凝儿面前,叶行远勒住缰绳,点头笑道:“我知道你会在这里,我与令尊已经谈妥了,能为他找一条出路。”
果然是如此。朱凝儿心中倾佩,“叔叔神机妙算,凝儿不能及也。不知这出路要凝儿做些什么,请尽管吩咐。”
真好打交道。叶行远更是觉得舒服,跟朱凝儿谈话,自己都不需要多说什么,对方就能把握重点。他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主意,当然要各方面合作才能成功。
这一次若能做成,对叶行远来说也是一石二鸟,对朱家父女来说,更是一次难得的好机会。他一跃而下马背,淡然笑道:“朱小姐如今已是流民之主,这几年修建南北长渠之时,这数万人都会对你言听计从。你想不想要之后这种言听计从,能够持续的维持下去,一直把握住这权柄?”
朱凝儿浑身剧震,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主公是在说些什么,这可不是暗示了,已经是在明确的给她下指示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