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一直画着,不知道画了多久,也不知道画了多少张纸,直到那群穿白大褂的日本鬼子终于满意,然后示意那带他来的日本军官把他带走。
他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双眼无光,浑身都被自己的呕吐物搞得脏乱不堪,任由着那群日本士兵把他带上头套,向外拖走。
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那群日本鬼子对他警告了一番,告诉他不许外泄,否则就和今天那尸体一个下场,然后他又被送回了报社楼外,扬长而去。
他浑浑噩噩的拿下头套,发现天已经漆黑如墨,报社楼的大门也早已紧闭。他来不及缓和自己的心绪,就跌跌撞撞的跑回了住处。
刚一进门,他便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顾不得浑身的污秽,靠着门板嚎啕大哭,不知哭了多久,他便两眼一黑,昏倒过去……
第二天清早,他被噩梦惊醒,猛的睁开眼睛,双眼被阳光刺的一痛,身上的气味熏得他差点再次昏倒。
他踉踉跄跄的起身,把衣服脱下来扔进垃圾桶,胡乱的洗漱一番,想起那群日本鬼子的威胁,又忍不住浑身发颤。
强忍着恶心和疲倦,他像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报社的办公室里,同事们看着他的样子,没人敢和他说话,整个报社都沉浸在人心惶惶中。
就这样,他每个星期都会被日本鬼子强行带走,秘密的运送到那个解剖室,帮他们绘制那些断肢残臂,或者是开膛破肚的尸体。
他的精神和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十岁。
直到有一次他再次执行完日本鬼子交给他的“特殊任务”后,事情发生了转机。
又是一个清冷的夜晚,他执行完“特殊任务”,被日本鬼子像往常一样扔在了报社楼外,经过了几个月的折磨,他已经变得有些麻木了。他扶着墙壁站起来,默默的低头往住处走去,这时候,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麻烦借过。”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长衫男子却并没有让路,而是开口说道:“所谓相由心生,鄙人不才,懂些八卦风水之术,看您面色如蜡,印堂发黑,定是撞了什么邪,不知这位朋友您最近可曾招惹过什么奇人,遇见过什么怪事?”
他听罢,心里暗骂:又是一个骗钱的!我最近遇到的可比什么恶鬼蛇神可怕的多,岂是你一个江湖骗子能解决的?
旋即,他便不耐烦的挥手道:“没有没有,快走开,我可没有什么闲钱打赏你!”
说罢就迈开步子,准备绕开那长衫男子,谁知那长衫男子不依不饶,竟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先生可莫不信鄙人的话,待鄙人给你看看手相,你便知道了。”说罢就拉过了他的右手。
他被那长衫男子拽的吃了一惊,赶忙就想要挣脱,突然,他感觉到掌心一凉,他赶忙低头,定睛一看――一枚小小的共产党徽躺在他的手心。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位是中国共产党的特派员!这下有救了!
那长衫男子看他不再反抗,立刻把党徽收回袖子里,装模作样的帮他看起了手相,他也心领神会,配合着那名长衫男子。
“嗯,这位朋友,看来我说的没错,你最近确实是撞了邪了。”长衫男子一边放下他的手,一边说道。
他也赶忙配合:“先生真是大神通,我最近确实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也看不出个什么来,只一味的让我休息,今儿遇见您,算是有救了。”
那长衫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您客气了,相见就是缘分,不如我们四处走走再详谈?”
他连忙笑道:“正有此意。”
说罢,他便和那长衫男子并肩往胡同里走去。
老北京的胡同像迷宫一样,若是不熟悉的人,三下两下就得转了向。
他本就是老北京土生土长的人,那长衫男子走起来也不含糊,俩人左转右转,就转到了一个没人的小胡同里。
长衫男子和他在胡同中站定,看了看四下无人后,那长衫男子低声说道:“同志你好,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但我还是长话短说,虽然我的身份不便透露,不过我们都有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为解放中国而努力奋斗的中华儿女,”说到这,长衫男子扶住他的肩膀:“经过我的观察,你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日本人带走,他们一定安排你做了什么秘密的工作,我们需要你的配合,帮助我们调查这群小日本到底搞什么名堂。”
他连忙点头说道,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恐:“他们,他们让我画死人!但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长衫男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继续说道:“没关系,我给你一样东西,你用它想办法记录一下,然后带我在报社楼前摆算卦摊的时候,当晚你就把资料放在景阳胡同房头的瓦片里,我会去取。”长衫男子说罢,就把一个小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
“好了,不能再耽搁了,我们分头从胡同里绕出去,免得惹人怀疑。”长衫男子说完,就转身消失在了胡同的黑暗里。
他把那东西紧紧的攥在手里,也赶紧离开了那条小胡同。
回到住处,他立刻锁紧门,手心攥的都有些冒汗,他赶紧跑回卧室,摊开手一看――那那是一个小巧的照相机,大概只有拇指这么长,两只那么宽。
他觉得新奇,就摆弄起这个小玩意儿来。由于他平时也总是接触相机,尽管这小相机他从来没见过,但原理还是相同的。
端详了一会儿,他打开放置交卷的的地方,里面有一张纸条,他打开纸条,上面简单的写着相机的操作方法。
那时他正值青春年少,有着一腔热血,看着手里的东西,他十分激动的想: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从今天起,我也要为祖国抗日贡献一份力量了!
想罢,他便开始琢磨怎么把这小东西带进去。
最后,他在自己的鞋底开了一个大小适中的暗格子,把相机塞了进去。
他就这样担起了我方间谍的工作。每次被日本鬼子带走的时候,他就穿着那藏着相机的鞋子,趁着画画的功夫,偷偷的拍一两张照片,然后等到那长衫男子在报社门口摆算卦摊的时候,他便趁着夜色,把照片塞进景阳胡同房头的瓦片底下。
有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最惊险的一次,他把相机塞进了被解剖的死人手里,才得以幸免于难。
这样一做,便是五年,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前夕,日军看到大势已去,开始疯狂销毁罪证。
而他也作为“罪证”之一,被带往他工作的地方,准备和那解剖室一同“销毁”。
那天天气十分闷热,日军把和一群战俘带到解剖室,集体扫射。
他此时已经万念俱灰,但想到自己也为祖国做了这么多贡献,此生无憾了,便闭上眼睛准备慷慨就义。
枪声响起,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有心救他,子弹只打中了他的腿部,他应声倒下,装死逃过了这一劫。
接着日本人就开始用炸弹炸毁这里,听着外面的炸弹轰鸣,他拼命的往外爬,凭借着脑子里仅有的一点记忆,竟然奇迹般的逃离了这个魔窟。
他拼命的逃出了那里,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小岛上,小岛的四周都是水,但好在离岸边比较近。他自负水性不差,也顾不得腿上的枪伤,直接游向对岸。
可是尽管距离很近,可是水很凉,再加上他腿上的枪伤,让他差点丧命水中,它不停地挣扎扑腾,好不容易游到了岸边,当他爬上岸的时候,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
突然,他想起自己的任务,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岸边的土坡上,用那小相机,照了自己任务的最后一张照片,拍完之后,他还不忘了藏起相机,做完了这一切,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晕死过去。
他醒来时,已经是一周以后了。那时候大部分日军已经撤退了,他又回到了报社工作,可是他却再也没见过那位长衫男子,因此,那最后的照片,他一直都保存在自己的手里。
而那张照片――就是王权手里的那张有着鱼形岛屿的黑白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