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是传承千年的古训。
李天意被要求,饭不能多吃,觉不能多睡,女人不能多碰。他不可能知道百姓家的孩子是怎样长大的,因为他是一个特殊的人,甚至他都不能称之为人,他是一个要自称为朕的‘天子’。
上天的孩子。
听着是不是特牛气?全天下的人都羡慕,做梦都想跟他换换位子。可谁能知道他的苦呢?围在他身边,像孙貂寺这样的人,话,说的很漂亮,能说的李天意哑口无言。
幸好,任你是高墙深锁的宫中,窗外的春风总是会吹进来的:“李天意并不是一个白痴,他有眼,有耳,有心,他爱读书,他能知道一些别人不想他知道的事情。”
所以,李天意虽然表面客气,可他心里早就想碎这些人一脸的唾沫:“你们家孩子长身体的时候,都不让吃饱肚子吗?没你们这么变着法儿虐待人的,我可是朕,堂堂的唐国皇帝。”
“咕咕……”
好吧。
真是一个好厉害的皇帝。
李天意倍感羞愧:“愧对父皇,愧对祖宗,一个皇帝,把这龙椅坐成他这副窝囊样儿,也是没谁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鼻子就会特别灵,隔着老远的距离就闻到一股子清香:“猪肉、小葱、香菜、香油、醋、蒜……好像是小馄饨,没了孙貂寺,这顿夜宵肯定要吃饱。”
寻着香味。
李天意慢悠悠拐进永欢坊。
深夜的洛阳城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城内的喧闹终于开始降温,人流逐渐往家里移动,很快大街小巷里就变得安静下来。
冬日的夜仿佛比平时更加厚重,宁红豆站在馄饨摊边上,不紧不慢的擀着面皮儿,长长的睫毛眨也不眨,眼神非常干净,似乎能穿透这空气中的雾,比空灵的水更淡更净。鹿严依旧蹲在火炉旁照顾摊子的火,他没什么强项,就是执拗有耐心,陈余生趴在桌子上,芹菜跟花桔梗一左一右靠着陈余生的肩膀,三个人鼾声四起,流了一兜子的口水。
管竖横也在不住劲儿的打哈欠,唯独春夜,白天无精打采,这天黑了,却来了精神,瞪着硕大的眼睛,正在那边数数。一颗一颗的铜板,让她颠过来倒过去的数,数了三五遍都不觉得烦。
若是有高境界的剑修站在一旁,定会惊奇,这小小的馄饨摊,竟然会有如此浓稠的剑气,丝丝缕缕,粘稠不化,仿佛粘到一起的糖稀,糖的一头是空中的雾气,另一头便连接着宁红豆。
三十六个孕穴,这次终于有时间好好的打磨,安安静静的孕养剑气。又是在四海八荒的中心,唐国的神都洛阳,天下气运聚集之地。
剑修不是道修,需要寻找洞天福地,讲究的是一个气运,虽然气运看不见摸不着,可就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无法感悟,是境界不足而已,二境是信剑,三境是悟然,四境可就是气运了。
宁红豆的手摸着的是面,可感悟的却是整条街道,整个永欢坊,整座神都……当然,距离越远,念力的感知越薄,画面越模糊。
这时候。
模模糊糊的画面中,忽然闯进来一个少年,锦衣夜行。
就如一滴墨掉入了净湖,宁红豆眼眸中的雾气也跟着消退干净,一抬头,耳边就传来这少年的声音:“能给我做一碗馄饨吗?”
少年自然是李天意,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面相青涩,语气却异常的沉重,单单听这一句话就知道少年心里藏着无数的心事。
宁红豆少有的愣了愣神儿,仿佛没听到对方的话:“你说什么?”
李天意微微抬头:“我说,能给我做一碗馄饨吗?”
宁红豆:“哦。”
李天意点点头,就准备在旁边等着。
宁红豆熟练的捏起一个面皮儿,却不知道要放什么馅儿:“想吃什么样子的馄饨?”
李天意微微挑眉:“馄饨就是馄饨,不是都一样吗?”
宁红豆摇摇头:“猪跟羊能一样?牛跟虾味道也不同吧?”
李天意明显是理会错了宁红豆的意思,肚子饿,脑子就不会太好用,而且他的思维本身就与旁人不同。御膳房可从来没问过这种问题,吃什么就是吃什么,天子想不想吃,只能去猜,不能直接问。
宁红豆似乎看出来李天意的困惑,心里想:“难道这少年没吃过馄饨?”
瞧了瞧李天意的穿着打扮:“估计是哪家豪门大宅的少爷,叶飘零曾说过,不要用咱们的眼光去看那些不知道的事情,乡村里的姑娘以为宫里的娘娘天天吃烙饼,顿顿嚼大葱,自然是不可能的。”
李天意不说话。
宁红豆也就没再为难他:“轻口一点,还是重口一点?”
这个问题李天意懂:“重一点。”
宁红豆抬头观察了一下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年:“有心事?”
李天意抿着嘴没说话。
宁红豆撇了撇嘴角,心里想:“不说就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姐姐在这永欢坊大街上卖了三天馄饨,什么食客没见过,装什么装。”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有忌口吗?”
李天意摇摇头,依然没怎么说话。
这让宁红豆有些微怒:“好心给你排解,不识好人心啊……”
带着很古怪的情绪,宁红豆这一碗馄饨包了些奇怪的馅儿,这馅儿是今天傍晚准备的,想着研究研究,宁红豆自己都没尝过,就先给李天意做了。
现包现煮的馄饨,刚出锅,蹲在地上生火的鹿严就打了个喷嚏,很少见的抬了抬头,看了看宁红豆,张张嘴,想说话又没好意思说。
宁红豆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看着李天意:“坐哪儿?”
李天意肚子恰如其分的叫了叫,然后开口:“随便。”
馄饨放到单独的桌子上。
宁红豆甚至亲自给擦了擦板凳。
最后,李天意才坐下来,坐的很书生气,一看便知家教严苛。
挑了两根相比较更工整的筷子,李天意低头就夹了一枚馄饨,轻轻送到嘴里,这动作跟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李天意贵为天子,但说好的看看这洛阳城,他本意是不想搞特殊的,吃东西也一样,洛阳的百姓怎么吃,他便怎么吃。
然后。
“咳!”
李天意第一口吃下去,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嗓子里更是蹿出来一道火:“咳咳……这馄饨?”
宁红豆故意站在一旁:“很好吃吧,大家都说好吃。”
李天意费力的咽下这馄饨:“辣椒馅儿的馄饨?”
宁红豆理所当然的点头:“洛阳最流行的馄饨,你不会没吃过吧?”
李天意继续咳嗽,然后便无力吐槽:“原来连御膳房都在骗朕!”
宁红豆:“好吃吧?”
李天意含着泪点头:“好吃啊。”
宁红豆:“那就多吃点。”
李天意:“能给我盛一碗清汤吗?”
宁红豆:“你吃不了辣椒?洛阳人都能吃辣椒的!”
李天意:“你听错了,我是说等我吃完之后,能给我盛一碗清汤吗?”
宁红豆:“那你快吃啊。”
李天意:“吃着呢,好吃的紧。”
宁红豆:“也不用这么着急,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李天意:“……”
吃辣椒还慢点吃?什么时候洛阳人这么凶了?
眼睛好疼!
想流泪!
似乎很久很久没有流过泪了!
李天意是天子,无数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他哪里敢轻易流泪,他也不允许自己随便流泪。
可心里的苦,肩头的重,却无处发泄。
现在好了。
自己吃了辣椒。
吃辣椒流泪,是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呢?不流泪才不正常呢?应该要流泪的!
李天意这样想着,整个人就低下头去,大口大口的吃起馄饨来,边吃边说:“这种洛阳人都喜欢吃的馄饨,再来一碗。”
“不!”
“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