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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三分雪色煮七分茶香
    晚霞中。

    鹿严步履稳健的走向他心里的禅山。

    背后竹筐里躺着他的妹妹,他知道自己妹妹已经死了,否则他不会走出家门,他是哥哥,他要保护自己的妹妹。

    鹄国骑兵路过的时候,妹妹受了伤,生了病,虽然他将妹妹藏起来,可妹妹最终也没能活下来。他自责,但他不能倒下,他要将妹妹背上慈济寺,因为他希望妹妹在那边能荣登极乐。

    鹿严不懂什么叫极乐。

    总之,应该是很好很快乐的地方,他没去过,但他听说慈济寺的师傅们可以送人去极乐世界。

    他去禅山可不是去避难的。

    他在妹妹闭上眼的时候就发誓,总有一天要宰了那群高头大马的坏人,他都记着呢,每一个人的样子,每一把兵器的样子,每一件甲胄的样子,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要是问鹿严,能不能放下,你还小,背负这么重的包袱,会压垮你的。

    鹿严肯定不会同意,用他自己的话说:“你要是能让村子后山新坟里的人起死回生,你要是能把我妹妹找回来,那我就听你的。你肯定做不到,所以,谁都不要劝我,这事儿没得商量。”

    鹿严走路的步伐很直。

    笔直。

    因为不想拐弯,连心思都不要拐弯。

    宁红豆知道禅山有一种茶很出名,但是她不记得这茶的名字,其实这茶跟他们的目的地慈济寺还颇有渊源。

    在有唐国之前,慈济寺其实不叫慈济寺,慈济寺只是寺庙为了随波逐流,应大势所趋改的名字,因为历代唐王都希望寺庙可以慈悲为怀,救济世事。

    禅山上的寺庙之前的名字叫煮雪。

    禅山上最有名的茶名字也叫煮雪。

    在老辈人的口口相传中,有这么一个故事,据说很久之前,禅山是非常非常冷的,比梅山风口都冷。因为年久天寒地冻,不管是谁,只要一张口说话,很容易就会结冰。

    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可能都听不到对方说了什么,怎么办呢?只能回到家中,沏上一杯茶,慢慢煮来听。

    故事出自禅山深处的寺庙,久而久之,故事里的寺庙就被大家称呼为煮雪寺,这座山上最好的茶也就被称呼为煮雪茶。

    宁红豆几个人就着落日攀登禅山时,山腰处的慈济寺发生了一件事情。

    寺庙正中央的大雄宝殿威武肃穆,大殿分开三门,大殿里蹲着三尊佛像。左手阿难尊者,右手迦叶尊者,中间释加牟尼。

    佛像前铺着一个灰色的蒲团。

    这时候的蒲团上无人。

    平日里,这个位置,这个时候,住持怀藏大师应该在参禅的。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禅山细细嗦嗦飘起了雪花,这雪已经不知道是这个冬天下的第几场了。整个唐国,除了北境,哪儿都不下雪,仿佛一国的雪都集中到了一处,下个没完没了。

    大殿旁边一个禅房中。

    房中央摆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摆着一个紫砂壶,壶中新添了茶,壶头荡漾着一团一团的白色雾气,壶嘴儿冒着咕嘟咕嘟的水泡儿。

    原来怀藏大师没去参禅,竟是躲在此处参茶。

    怀藏穿着厚厚的佛袍,满脸皱纹,手掌干枯,但是人很精神,手也很有力量。

    茶壶响了三十三声的时候,怀藏端起来给自己倒了半杯,吹了吹杯檐的热气儿,把茶水慢慢送到嘴边,小小的抿了一口。

    茶有些寡淡,有些太清冷。

    怀藏盯着茶壶里的水,又用手捏了捏旁边的茶,叹了口气:“今年这煮雪茶好像没了往年的滋味,三分雪煮七分茶,雪色伴茶香……好像找不到了。”

    三分雪色?

    煮七分茶香?

    瞧瞧这境界,喝茶都喝出人生感悟了。

    怀藏将一杯茶静静的品完,然后又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禅房。站在门口,迎面就有雪砸过来,怀藏下意识的躲避开,但是也没让这雪落进屋子里。

    “是慈悲为怀慈济救世?”

    “还是听风煮雪参禅悟道?”

    两个选择。

    怀藏很苦恼。

    雪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除红,这话是怀藏的师傅的师傅说的。客来茶当酒?寺庙外可是来了好几百个客呢!可寺里的茶哪里够喝啊!

    问题很简单。

    选择却很难。

    山下的村民来山上避世,央求慈济寺慈悲为怀,开山门让大家入寺躲藏,山门好开,可往后呢?

    战端已起,入了世,再想出,可就难了,比登天都难。

    怀藏觉得自己还是要再想想,再参一参,雪迎着风,卷进大雄宝殿,大殿里的烛火摇曳飘荡,十几个小沙弥正在夜诵佛经,听声音就知道,心思也没在佛经上。

    平日里都是顽劣至极的性子,今夜怎么就开窍了?看看那支棱起来的耳朵,还不是在听门外的动静。

    怀藏揣着手,静静的站在大殿中,目光盯着佛像,真希望佛祖能给他一些启示。半响之后,这佛像真就给了他启示,三尊佛像,眼角的位置全都流出来一串猩红的血泪,仿佛是在预示着某些不好的征兆。

    “佛流血泪!”

    怀藏脸色一下子就冰冷到极点,揣起来的手,快速的波动手心里的佛珠,最终深深的叹了口气。

    半炷香之后。

    慈济寺就下了怀藏的住持佛谕,下给全寺僧者:“自今日起,慈济寺关寺封山,不再迎客,任何人不得入寺,任何人不得出寺。所有慈济寺弟子,入定闭关,潜心修佛,解禁前慈济不再参与任何修行界或者世俗的纷争与事宜。”

    这是慈济寺最严苛的禁封令。

    谁都不得违悖。

    就连怀藏自己都不能违悖。

    怀藏自言自语:“也不知这封山能不能避开这次的祸乱,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与我等佛修有什么关系呢!”

    佛谕下达。

    很快。

    寺庙最外面的那一处入山大门就传来了敲门声,声音从断断续续到砸门,越来越响。

    砸门的人全都是禅山附近的村民,他们世世代代供养着寺庙,他们全心全意的信奉着他们心中的佛。

    他们很笃定这里就是避难所。

    然后。

    他们的笃定就被敲碎了,碎成了渣渣……

    宁红豆其实一直都不太笃定,但鹿严很笃定,所以他们就跟着来了,然后就很是尴尬,用花桔梗的话说就是:“姑奶奶都累成狗了,这破寺庙,连门都不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