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拳练习一套拳法,得自于临齐城小破庙的腐烂书堆中。
那一堆典籍,其实是老乞丐一生所藏,云游天下收集的绝世功法,就那么随意的丢在那里,无人问津,偶有看到的人都以为是假的。只有景歌一丝不苟的认真阅读,牢记于心中。
这本没有名字的拳谱很是深奥,修习起来没那么容易,天资聪颖如景歌练起来也有诸多不顺畅的地方。
真元在体内的流动阻塞缓慢,景歌耐着性子修习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办法练出书中描述的至刚至阳的劲道。心中未免生出了些许烦躁之意。
正当他焦躁之时,寂静空旷的山野响起一道琴声。伴随山间晚风,悠扬婉和,如流水轻拂,带着莫名的神韵,让人心绪宁静。
月下,树上有飞鸟被琴音惊醒,却不振翅飞窜,而是留在原处重新闭上眼睛,着实奇妙!
一曲终了,景歌也随之平静下来。
“习武不都是讲究耐心么,你为何这般急于求成,陌生人。”抱着瑶琴坐在钟楼石栏上的女子淡笑着问道。
“本公子天赋惊世,这等简单的功法应当在抬手间练成才对。”景歌大言不惭地说道。
那女子翻了个白眼。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景歌奇怪的问道,这是先前在河边偶遇,带他来洛山上的那个少女。
“来得比你要早一些,你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未曾发觉我待在这里。”那个女子端坐在石栏上,焦尾的古琴平放在膝间。
她静坐在这里,一呼一吸之间,自然而然的融入这片天地之间,若非有意探寻,根本难以察觉。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身负异瞳慧根,心性淡然纯真,果真奇女子也。
“这琴似乎有点眼熟。”景歌看着她的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叫做焦尾剑琴。”她轻抚着瑶琴,声音低落,眉眼中思念之意甚浓。
“不知令堂现在?”景歌坐在她旁边轻声问道。
“她已经去世多年了。”那女子眼眶微红。
“额,抱歉。”景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无意间触及别人痛处,“那别的家人...”
她轻轻地摇摇头。
真是可怜,只剩她一个孤苦伶仃的,如今还要身不由己的嫁给某个凶残的世家公子。景歌心中生出怜惜之意。
不行,怎能让她陷入这样的境地呢,如今我也是一代王侯,帝都之中也没几个世家公子可以比拟了吧,相识一场,应当尽力相助才对。
“昔日似乎听你提起还有个未婚夫?”景歌问道。
“恰好在今日解除了婚约。如今我也算是自由之身了吧。”她轻声说道。
“哈?”景歌呆了一下,心中思绪万千,猛然想起些什么。琴,剑,契约...难道是...又有这么巧?
“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景歌无意求证心中想法,像现在这般就挺好。
“我想回家乡那边去看看。”她远眺一个方向。
“你家在何处?”
“邯郸。”
“宋国旧都。”景歌了悟,“那边已经被西凉占领,你一个弱女子,想回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她沉默了一会儿,幽幽轻叹,“那便不回去了吧,反正那里也算不得我家乡了。”
心安之处,有家人的地方才算是家乡,那里已经没有她的家人了,回去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你呢?为何心事重重,深夜到处来练武。”她抬首问道。
“我担忧家人朋友,生怕在将来遇到危险之时无法护他们周全,故此想要变得更强一些。”景歌坦言道,并无丝毫隐瞒,跟她待在一起,他觉得很信任而舒适。
她点头,“或许强一些就能护着他们吧。”
“你在武道上很有天赋,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景歌犹豫一下说道。
“我不想伤人。”她摇头拒绝。
“武道的至高奥义并非在于进攻,而是守护。”景歌看着她说道。“刀剑就跟你手中的琴一样,它只是工具,招式就像你的琴音,是载体。”
“伤人的不是剑,是人。杀戮还是守护皆由你自己的内心,不是吗?”景歌反问道,他知道她很聪慧,必定能理解。不待她回答,景歌便如掠下山去。
她凝视着远方,也不去思索景歌的话语,只想再奏一曲。
他回来了,松开手掌。一把焦黑剑柄的长剑在黑夜中散发出炽红的光芒,如同在燃烧一般,极具灵性的循着琴音欢快愉悦的飞舞。最后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凤鸣落入古琴中。古琴燃起一圈火光,她按在琴上的双手却没有灼热感。
“你在哪找到的。”她含着泪水呆呆的拔出那把剑,这把剑在宋国的时候便遗失。如今在千里之外被一个不知姓名的公子送了回来。
景歌尴尬的摸了下鼻子,他不记得昔日自己是怎样得到这把剑的,搞不好还是从她手上抢过来的。于是他决定绕开这个话题。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你有剑了。”
“以后你教我练剑吗?”她轻声问道,指尖触摸着那把敛去了锋芒的长剑。
“对,以后我就是你师尊啦。”景歌应道,他知道这女子天赋卓绝,也不担心误人子弟。
“呸,我才不要你这种三脚猫功夫的师尊呢。”她翻了个大白,感激道:“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把它送回来。它是我最想要回的东西,所以我就厚着脸收下啦。以后我会尽我所能答谢你的。”
“以身相许吧。”景歌笑着调侃道,这种时候,他就暂时性地忘记了深深爱着的月儿。
“一点都不正经。”她微红着脸,背起瑶琴下山了。
自景歌被封为飞扬候兼任烽火台督运使后,每日都有不少公文送到府上,他稍稍翻看了几本后,便让它们堆积在书房,前来求见的下属官员也一律不见。
他时常跑到洛山上潜心修炼武道,那个女子总在那里候着,安静地呆在一旁,或轻抚瑶琴或凝神静思拿着炭笔写写画画,有时兴之所至也会练剑。
两人虽不怎么说话,但时不时对视轻笑之间,有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彼此的想法无需言语都能知晓。
“我传你一套禁忌功法,如非必要,尽量勿在外人面前动用。”景歌决定把秦王剑谱告诉她,这些天来,景歌毫无保留的把破庙里记下的剑道功法传授给她。
只需背诵一遍,她便可准确的记住,而且领悟得极快,舞起剑来像模像样的。
“这是,秦王剑法吗?”她默默地记下体悟一番后惊讶的问道。
“你怎知道?”景歌亦惊奇。
“我曾在典籍中看到过描述秦王剑法的记载,与这有诸多相似之处。”她回答道。
她有些好奇景歌的身份了,这些天来,他传授了自己诸多剑道的功法,虽然只是把法门背了出来,没有太过详细地解释和指导。但所掌握的法门之多,足以惊世。今日更是把秦王剑法都传给了自己,他究竟从哪里得到这些。
不过她没有询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他想让你知道,自然会告诉你,何须多问。
景歌点头,正准备让她试着练习一下,忽然瞥见山顶上多了一个老者。
他花白的胡子和眉毛剧烈抖动着,脸色红润中透露着漆黑,浑身上下正在哆嗦,显然极其生气。
“戚老先生。”景歌刚开口,只见戚老一挥袖子,一股不可抵挡的大力扇到景歌身上,把他拍飞出去,险些跌落山崖。
“臭小子,你竟敢跟老夫抢徒弟,教的都是些什么破东西,坏我好苗子,老夫拍不死你。”戚老挽起袖子破口大骂。
“戚爷爷,你干嘛。”余韵惊呼,赶紧上前拉着戚老的手臂,生怕他下重手伤到景歌。
“你知道他是谁吗?这么护着他。”戚老吹胡子瞪眼道。
“他是我朋友啊,人很好的,还教我练剑。”余韵答道。
“我...你...他...真是气死老夫。”戚老气急败坏的指着景歌叫道,“老夫当今剑道第一人,求着你练剑你都不肯,现在你跟着一个三四品的臭小子练剑?!”
“老夫要踩死他。”戚老准备暴揍景歌一顿。
“别呀,戚爷爷。”余韵边死命拉住戚老,边朝景歌喊道,“快跑呀你,傻乎乎呆在那里干嘛。”
景歌狼狈地爬起来,没由来的挨了一下,他也有些愤懑,但也无计可施,“老东西,你别嚣张,有种你别跑,等我回去把我表哥叫来。”
说完后他急速溜下山去,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闪人。
“哎呀,您老别生气了,之前我不想练嘛,现在想练啦。”余韵解释道。
“想练你告诉老夫呀,要知道剑道上老夫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那臭小子算什么东西。”戚老说道,事实上他并没有真的很生气,内心里面还充满欢喜。
准确地说是又气又喜,喜的盼了这么多年的小余韵终于开始练剑了,气的是自己求了那么多年她都不愿意,反而因为一个臭小子三言两句就开始练剑了。而且,偏偏是那个臭小子,真是太让人郁闷了。
“您别这么说他,他很厉害的。”余韵说道。
“有多厉害,还不是给老夫一袖子扇飞了?”戚老冷哼。
“他才刚刚开始习武不久,过多几年你打得过他才怪咧。”余韵故意别过脸看着别的地方说道。
“让老夫看看那臭小子教了你什么东西。”戚老不跟她争论,担心更多的是景歌胡乱教她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让她误入歧途。
“他告诉很多剑道功法,让我自行参悟。”余韵说道。
“那还好,没有胡乱指点,最适合你的是御剑之道,首先得给你找把好剑,让我想一下哪把剑最适合你。”戚老思索着,剑是剑客最忠实的伙伴。通常情况下,一名剑客找到适合自己的剑之后终生都不会轻易更换,剑在,人在。
“剑?我有了呀。”余韵从琴中抽出琴剑,挽了个剑花。
“凤凰古琴剑。”戚老一眼就认出那把以雷击梧桐木为剑柄独一无二的剑,喜道,“它确实是最适合你的剑。”
“尝试与它建立联系,让它认可你,看看能否驾驭它。”戚老说道,“御剑之道的奥义在于意念,只有至纯的意志才能驾驭。不要心存杂念,全神贯注,集中精神,这对于你来说很容易做到。”
“还有人能这样操控长剑?”景歌问道,他又悄悄地跑回来了。
戚老斜睨他一眼,说道:“千百年前应当有过,当世如果有的话,那便只能是她了。”
“连您老人家也不行吗?”景歌好奇的问道。
戚老摇摇头,“昔日老夫闭关尝试了三年,始终没办法窥探到这种剑道的门路。剑有灵性,应当可以与它建立联系才对。三皇五帝的时代,曾有剑仙御剑千里之外斩敌,是真实存在过的。”
“到达宗师境界后,隔空取物不是极其简单的事吗,御剑岂非一样的道理?”景歌不解地问道。
“你懂个屁,宗师境界的隔空取物不过是依靠强大的真元操控兵器而已。雕虫小技,御剑之道乃是与一方天地和剑建立联系,无需依靠自己的真元操控。只有这样,才能御剑千里杀敌,与剑心意相通,它的见闻,御剑者亦能感知。”戚老说道。
“说得头头是道,好像您真的懂那样,您老又不会御剑之术,还不是道听途说,全靠猜测。”景歌鄙夷道。
“你...臭小子。”戚老扬起手来,作势要打,景歌赶紧躲开。事实上他也有些心虚,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这样,只是在鼓励余韵尝试。他觉得当世之中唯有余韵具有这种灵根。
余韵看着他们两个交谈,戚老没有再揍景歌。她放下心来,把剑放回琴中,闭上眼睛,坐在钟楼的石栏上,双手按在膝上的琴弦。
戚老立在一旁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眼中期待之色甚浓。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三人都静静的,悄无声息。
“您老剑道第一人闭关三年都没成功,她会这么快就成功吗?”景歌低声问道。
戚老心中一叹,也是,哪有这么容易成功。这种剑道近千年来没人修成过了,怎会是一朝一夕之功呢?再说是不是跟剑建立联系都不知晓,这不过是他猜测而已。
若真是不行,那便算了吧。练不了御剑之道也无所谓,余韵的天资生平仅见,修习寻常武道他日封王不在话下。只是他幻想以她的心性和天资,或许有一丝机会修成这种传说中的剑道罢了。
依然是毫无动静,余韵睁开眼。
“算了吧,估计这种剑道是不存在的。只是为师臆想出来的罢了,你无需感到失落。”戚老安慰他的宝贝弟子,生怕挫伤她习武的信心。
“咻。”
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凤鸣,焦尾的琴剑咻的一声跃了出来。诡异的悬停在空中,如凝固了一般,片刻后,它在钟楼驰向远空,绕了一圈又回来立在余韵身前。
“哈哈,成功了。”景歌惊喜地欢呼,发自内心的为她感到高兴。
戚老仿佛被定身术定住了一般,好半响才回过神了喃喃道,“真的可以。”而后仰天狂笑,兴奋的难以自抑,“你才是当今剑道第一人,老夫天下第二,哈哈哈...”
遥想当年自己花了多少工夫心血,都未能触摸到门槛,今日自己的弟子竟然这般轻易就成功了。这种心情简直是难以言表,复杂无比。
“你是怎么做到的?”景歌看了一眼傻笑得合不拢嘴的戚老,凑到余韵旁边询问。这种神技他很是眼馋,也很想学会。
“嗯,我也不太清楚,我就在心里悄悄的跟它说说话,说着说着似乎就能感受到它的回应,然后就可以控制它了。”余韵想了一下说道。
“这么简单?让我来试一下。”景歌也坐到石栏。
“好。”余韵把剑收回琴中,然后把琴放到景歌膝盖上。
戚老看着他学着余韵的样子,闭上眼睛,嘴巴动来动去不断的唠嗑着含糊不清的话语,越发越觉得好笑。
“傻小子,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修习御剑之道吗?要知道千年以来就她一人成功了,连老夫都未能窥探到门槛,你也想学?真是可笑。”他心情大好地嘲讽道。
“在老夫的指导下,用不了多少时日,你必将会登临绝顶。”他对余韵说道。
“哦。”余韵看着景歌,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戚老见到她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景歌身上,气就不打一处来。心里打定主意,未来一段时间不能再让这满肚子坏水的臭小子靠近余韵,免得影响她的心性。
“小余韵,你知道这个臭小子是谁吗?”他决定把景歌的身份告诉她,让她不要再搭理这个臭名昭著的世子,“他是...”
“他是...”戚老只说出了两个字,剩下的全都卡在喉咙打转,被他艰难地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到那把剑,又悬在了空中。
“哇,太好,你也可以耶。”余韵欢呼雀跃。
“戚老先生,恐怕你要排到剑道第三了。”景歌睁开眼,挑了下眉毛笑道。
“怎么可能?!”戚老难以置信,心中顿生苦涩之意,自己大半生都在尝试却一无所得,他们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成功了。
“也不看本座是谁,老子才是天下第一,哈哈哈...”景歌站起来猖狂地大笑。
“滚,给老夫死一边去。”戚老上前一脚把不可一世的他蹬飞百丈远,坠落到洛山旁的一个深潭中,不知所踪。
“放心吧,他死不了。”戚老无奈的看着一脸担忧的余韵说道。
他坐到石栏上,内心挣扎犹豫了好久,开口说道“那个,可不可以把琴剑借我也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