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因为重生和见鬼这两个原因,周小六编过不少谎话,唯有在老头面前,她不曾掩饰过什么。和老头在一起的时刻,是她觉得最自在的时刻。
老头投胎去了,周小六替他高兴之余又略有些伤感。
她又看了一眼往生门消失的地方,轻轻喃了一句:“但愿你真的能投一个特等好胎,太爷爷。”
徐天赐不等金鸿给他治伤,便“扑通”一下跪倒,他学着老头的样子朝金鸿拜了九拜,开口央求道:“大人,我可不可以不去投胎?”
金鸿看着徐天赐,挑了挑眉,问道:“为何不愿去投胎?”
徐天赐死于金蝉脱壳术,本还有六十年阳寿,金鸿一早就对他说过,等魔兵被灭后便送他去轮回,将他那未尽的寿数加到他下辈子的寿数上,没想到他居然会不想去投胎。
徐天赐道:“我想陪着我爸爸……”
他被白虎送到广元县的城隍那里后,城隍并没有将他与别的鬼魂一样关押起来,而是留他在身边当了个小鬼差。
这几年没当值的时候,他就会在夜里常回家看看。偶尔存够了冥币,他也会买张托梦符与养父徐有仁在梦里相会。
“只要能让我陪着爸爸,我宁愿折寿一半!”他打听过了,徐有仁还有二十八年寿数,他有六十,折了一半还有三十,够他给徐有仁养老送终了。
金鸿掐指算了算,然后点了点头,道:“你既愿意折寿一半,那三天后的子时,再来此地寻我吧,我允你借尸还魂。”
徐天赐大喜,又对着金鸿感激地拜了九拜。
金鸿拿掌心的白光朝他照了照,治好他的伤后挥退了他。
周小六看着渐渐飘远的徐天赐,疑惑地问道:“借尸还魂?三天内附近要死人吗?”
黄蜂也掐了掐手指,然后对周小六道:“还真是,要死的是你们村一个叫刘大宝的孩子。”
“什么?大牛他弟弟?”刘大宝是刘三全和陈寡妇生的儿子,今年才三岁。
“命定的,逃不了,你可别又瞎插手。”黄蜂见周小六的脸色变了又变,怕她会不忍心见人赴死而出手阻止,于是开口警告了一句。因果报应,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的。
“嗯,我知道了。”周小六应道,接着,她又问道:“你说‘又’?难道我曾经插过手?”
“可不是……”黄蜂一提起这个就满肚子牢骚,但见站在她对面的金鸿给她使眼色,便生生憋住了,她道:“嗨!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周小六敏锐地捕捉到了金鸿使眼色的动作。又这样,金鸿为何总是打断黄蜂的话?
金鸿见周小六定定地看着自己,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
他转身走到李道士和刘青青身边,将二人治疗好后,对李道士说道:“你,不错。”
李道士突然被赞,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
黄蜂见李道士呆愣愣的样子,上前提醒了一声:“还不快谢过大人恩典?”
“恩典?什么恩典?”周小六问道。不光李道士愣了,她也听愣了。不就是随口夸了一句嘛,怎么就是恩典了?
黄蜂对周小六解释道:“有了大人这句话,他死后就可以直接去地府当差了。”
“去地府当差不耽误投胎转世吧?”
黄蜂又解释道:“地府当差的,除了我们这些阴帅外,都是那些已死又未满百岁的鬼魂。百岁一满,他们也是要去投胎的。当差还能为下辈子添福添寿呢。”
李道士忙向金鸿道谢。
金鸿指着刘青青,对黄蜂道:“你明日将她送回京城,到了京城后便将她身上的傀儡术解除了吧。”说完,他转身下山去了,白虎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脚边。
黄蜂对着金鸿的背影应道:“是,大人!”
……
三天之后的上午十点多,周小六正在抛砖,突然听到一阵哭嚎声。
周小六站在二楼上往不远处的路口看了一眼,摇了摇右手,便接着抛砖了。
“大宝啊!我的大宝……”陈阿婆哭得声嘶力竭。
陈寡妇浑身无力由几个大婶搀扶着,勉强跟在抱着刘大宝的刘三全身后。
大牛耷拉着脑袋,默默地走在人群最后面。
陈寡妇突然挣开大婶们的搀扶,几步冲到大牛的身前,对大牛挥了一个巴掌,大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大牛捂着脸无声流泪。
他今早喂弟弟吃过早饭,便像往常一样带着弟弟在村子里玩耍,谁知,他不过与金子说了几句话,再一转头,他的弟弟就不见了。
他偶尔也会把弟弟一个人扔在一边,自顾自地玩耍,只要他玩够了再喊几声“大宝”,他弟弟就会跑到他身边来。
所以发现弟弟不见的第一时间,他并没有着急。
可是今天,他与金子说完了话后,喊了十几声“大宝”也不见那小家伙出现,他这才着急起来。
接下来,他在村里村外找了三遍,也没有发现弟弟的踪影。一想到弟弟有可能被坏人拐走了,他就急哭了。
村子里的人见他哭了,便问他怎么回事,他把弟弟不见了的事一说,立即就有一个大叔回道:“半小时前,我在田里锄草,抬头擦汗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孩子在池塘边赶鸭子,离得远,也不知是不是你家大宝,我还吼了一声,让他快回家,池塘边危险,听他应了一声好,我就接着低头锄草了。”
“孩子不会掉池塘里了吧?”一个大婶说出了众人心中最害怕的情况。
等众人赶到池塘边,果然见水里卧着一个小孩子。
……
“我让你看好弟弟,你干什么去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耳朵里?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妈?你害死了你弟弟!你怎么不去死!”陈寡妇流着泪厉声责问大牛。
弟弟死了,大牛既伤心又自责,可他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啊!要是知道,他肯定把弟弟拴在裤腰带上带着。
陈寡妇责问完,又猛烈地捶打着坐在地上的大牛,捶到手痛后又改为揪扯。
陈阿婆也愤恨地盯着大牛。
大牛弓着背、护着耳朵,任由后妈打骂,偶尔把目光投向他爸爸刘三全。
刘三全抱着刘大宝的尸体,定定地看着挨打的大牛,什么话也没说。
大牛觉得,他爸爸漠然看着他的眼神给他带来的痛,比耳朵被揪裂的痛要强上百倍。
他突然好想他妈妈。不是眼前这个后妈,而是四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亲妈。
大牛从地上爬了起来,哭着往后山他亲妈的坟头跑去。
陈寡妇将大牛打了一通,倒是终于能出声哭儿子了。她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众人一个劲地安慰她。有说节哀顺便的,有说她年纪不大又没结扎可以再生一窝的,也有说她与孩子缘分尽了让她放孩子安息的……
到了傍晚,刘大宝便被刘三全刨了个深坑,埋在了坟山上。
刘三全坐在刘大宝的葬身之地边上,看着连碑也没有一块、微微隆起的小土包,抽了一整包烟,才转身离开。下山前,他拐到山的另一边的前妻坟前,将大牛拎回了家。
他不知道的是,他刚一转身,刘大宝的尸体就被白虎收进脑门里了。原本微微隆起的小土包瞬间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