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官差的怒喝,静立在旁的周青云脸色立刻变了,张进北和李得贵则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只有李和眼珠乱转,若有所思。
朱达脸上的笑容依旧,甚至没有多少勉强,官差态度极差,蛮不讲理,但话却没有说死,城内的差役大概知道朱达刚才见到了传信骑兵,也能推断出朱达已经了解城外现在是安全的,所以话里强调了“现在不能进城”。
“快滚快滚,不要耽误爷们发财不搜查!”后面一名衙役有些着急,口不择言的说了句话,好在改了过来,倒是更印证了朱达的猜测。
明日进城,后日进城,等到这些焦急等待的难民百姓和富贵体面人们知道了消息,他们就不愿意为进城花费代价,到时候进城就是个寻常事,也不耽误什么,也不需要多花钱,严格来说,官差们的余地留得足够。
不过朱达不想再在城外耽搁了,队伍里的干粮已经消耗殆尽,现在又多了个二三岁的女孩需要照顾,更关键的是城外还有意外,今天过来送信的就是大同骑兵,如果外面还有不是送信的活动呢?赌不起,不敢赌。
此时不光衙役官差们焦躁,连后面等待的各色人等也是急躁,对于等待的那些人来说,蒙古马队的威胁依旧存在,晚一刻或许就有杀身之祸,看着前面在磨蹭,如何能不着急。
但这种尴尬没有持续多久,朱达从怀里摸出了点散碎银子,在掌心一晃又是攥紧,陪笑着说道:“差爷,咱们过几步说话?”
虽说朱达的动作很快,可在衙门办老了差事的角色,在银钱上都有火眼金睛,刚才那一闪,和朱达说话的那位已经估计出来了,差不多二两银子。
居然是实打实的白银,还知道不当面办事,到时候给身边同伴分润也是自家说了算,这个便宜可不,这位官差脸上焦躁一扫而空,换上了暧昧的笑容,还赞叹几句说道:“到底是秀才相公的亲戚,就是懂得做事,我领你们去吊桥中间说话,兄弟们先忙着。”
看到他们这边了局,后面的差役和青壮们也都有了笑容,有人摩拳擦掌,有人舔着嘴唇说了句“开张了”,丑态不一而足。
“这位差爷怎么称呼?在衙门里管什么差事?”朱达笑着搭话说道。
“姓常名凯,凯旋的凯,字我不会写,在县衙快班做个副捕头!”这官差大大咧咧的说道。
县衙快班就是捕快群体,负责县内区域的抓贼捕盗和维持治安,为首的就是捕头,大伙往往会尊称为“总捕头”,这“副捕头”的称呼看似唬人,水分却很大,听着好像总捕头的副手,但实际上没有这个职位,快班里面每位捕快对外都自称副捕头。
这等知识,袁标知道的不多,可郑家集有不少人对这个很明白,盐栈里面就有熟悉的,朱达自然了解。
“原来是常凯申,不,常捕头,进城以后请你还要多多关照。”朱达莫名说错了名字,失笑着奉承一句。
两个人走到了吊桥中间,大部分的差役和民壮都去了吊桥那边,设卡检查的地方才是发财的所在,这边暂时还没人经过。
站定之后,朱达摊开手,差不多二两碎银正在掌心,他笑着说道:“常捕头,这银子是家里长辈给的,请您行个方便放我们兄弟几个进去,这就当成给您喝茶消乏的孝敬,您看怎么样?”
常凯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大汉子,满脸横肉的凶恶模样,此时眼睛正半眯着,仿佛掩盖其中更盛的贪婪神色,他能看出来朱达掌心的碎银子成色很好,切口很亮,说明这银子是从银锭上剪下来没多久,这几个人有刀有马,家境肯定不错,从大难中逃出来,说不得就带着家里的存项。
两个半大孩子,三个穷伙子,还有两个姑娘,这样的队伍算得什么,如果喊上几个伙计动手,就算没什么存项底子,那两匹马和兵器也能卖钱,这两个闺女卖到周围府县不保险,可卖到商队里那就没人管了,糟践死了随便一埋,或者卖到蒙古人那边更是回不来。
捕头常凯心里在狞笑,你个半大子看着什么都懂,世情通透,却不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你觉得把事情办妥了,又有个秀才干爹,等下料理了你,丢在城外喂野狗。
这常捕头心里做龌龊的打算,脸上笑容却变得亲切不少,手上动作也不慢直接就过去拿那碎银子,这算是个开门红了。
可手刚碰到银子,就被对面他鄙视的半大子牢牢抓住,常凯的身量要比朱达胖大许多,他下意识的就要抽回手臂,也觉得自己能轻易抽回,没曾想对面这半大子的手好像铁铸的一般。
“混账”常凯怒骂,左臂抬起就要挥拳,可手臂抬到半途就僵在那里,闪亮的匕首正顶在他胸腹间的位置,匕首平持的位置很刁钻,城门和卡子的人都看不到,因为被手臂遮挡着。
匕首尖已经刺破了衣服,让常凯的皮肤感觉到丝丝寒意,再向前一点就要刺进去了,面前这个半大子脸上依旧带着殷勤讨好的笑容,日在正午,天气也有些闷热,可常凯却遍体生寒,好像在冰窟一般。
“常捕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大伙都是不懂事的崽子,是不是觉得我露白了,是不是觉得眼下兵荒马乱的,到时候抢了我们后灭口,神不知鬼不觉的,人不要太贪心,拿了点好处就该知足,你心里乱琢磨什么呢?”朱达笑着说话,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常凯吓得浑身汗毛炸起,下意识想要挣扎又强忍住,结结巴巴的解释说道:“兄弟你你瞎想什么,我们当差的汉子都是说话算话,拿钱办事的,怎么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勾当,难道不怕王法吗?你你先把那刀朝后挪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朱达的手没有丝毫松动,匕首也没有退一点,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讨好,话还是那么冷森森的:“常捕头,你要想清楚几件事,你若是想没完没了,等下脱身后喊着同伴来对付我们,我们可能得死,但死前一定会宰了你,你觉得衙门里这些货色谁愿意为了你拼命,为你拦住我们,我想清楚了,你想清楚了吗?”
说完这两句,朱达笑着又说了一句:“这些碎银子您还是拿着,该出的不会不出。”
常捕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朱达,眼前这半大子年纪是他的一半,却能把事情因果想得这么明白,就好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什么弯弯绕绕都摸透了,常捕头就那么瞪大了眼睛看着朱达,突然间就泄了气,无力的说道:“这位哥,不,这位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就进城,咱也别耽误后面的生意。”
朱达还是没松手,笑着说道:“那常捕头还不招呼一声?”
捕快常凯的脸色有些发黑,可还是强笑着冲吊桥那边喊道:“兄弟们,这位哥和家里人都是良民,放过来吧!”
他这边吆喝,那边立刻开了卡子,周青云他们牵着马走了过来,看到他们通过卡子之后,朱达立刻松开了手,匕首也是入鞘,常凯呆立在那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朱达笑着说道:“常捕头,这二两碎银子的好处还是拿好,人要不贪心就能活得快活,常捕头一定要想清楚啊!”
说完之后,他们一行人向着城门走去,常凯站在吊桥上有些发愣,等卡子那边相熟的招呼了声“老常!还傻站着作甚,过来忙,好活就要被抢走了!”
这常捕快摇摇头,连忙向卡子那边赶过去,距离衙役和民壮的队伍越近,胆气就越大,怒气也越来越盛,心想这次被个半大子拿住了,而且刚才吓得后背都湿透掉,自从在快班当差,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实在不甘心,听那子说得厉害,到底就那么几个人,豁出来不要发财,引着大伙动手,不怕拿不下来。
正想着,又有一队大户人家过了桥,和常凯相熟的忍不住埋怨说道:“怎么耽搁这么久,就是排在前面的有油水。”
听到这个,常凯更是怒上心头,心说这个亏不能这么吃,刚要发作的时候,从城门那边却跑过来一个帮闲的壮汉,过来后凑近说道:“常爷,刚才那几位进城的哥问了你家住在何处,说有份土产给你送过去,让俺过来带个话,常爷,这真是好彩头啊!”
“什么!你和他说了我家住处?”常凯先是一愣,随即瞪着眼睛喝问。
过来传话这汉子满脸懵懂,点点头说道:“没错,这等好事,的就替常爷做主了,还特意问了身边知道您住处的,常爷,这以后有了”
常凯怒气和恶意瞬时间烟消云散,他攥了下拳头,碎银子硌手,多少都有收获,还是算了吧,只求以后再也不要和这种年轻人打交道,这等人交道打多了,想想都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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