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么奇迹的痊愈,被旧伤困扰了二十余年的袁标身体开始崩溃,只不过这崩溃来的太突然,让人没有准备。
朱达脸上保持着微笑,可内里却是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楚,他和周青云名义上的师父是向伯向岳,但这一身本领都是袁标教授,这三年来是袁师傅带着他们历练,带着他们闯荡,把全身所学毫无保留的教给了他们,他们之间早就是真正的师徒,甚至比这个还要亲密。
若有个准备还好,但现在亲眼见证老人的回光返照,这才真正让人受不了,即便算上那二十余年的人生,朱达也没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今天,现在,就在眼前,朱达狠狠的咬着牙,生怕自己控制不住,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很不自然,接近扭曲。
人在回光返照时极少有自己意识到的,袁标也是如此,他完全被眼前的田园风光吸引住,还向前走了几步,不知脚下打滑还是怎地,趔趄了下,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倒。
朱达和周青云的动作都十分敏捷,老人身体歪倒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冲了过去,一左一右的将老人扶住。
刚扶住袁标,就看到老人的脸色已经大变,袁标向前走的时候背对众人,谁能想到就这短短几步的时间,老人的脸色已经由刚才“健康”的红润变为了灰白,,整个人那虚幻的好状态烟消云散,似乎睁眼开口都极为吃力。
“师父,师父!”朱达连喊了两声,周青云也意识到刚才老人的“痊愈”意味着什么,只是搀着老人,眼眶已经红了。
袁标想要说话,但张嘴似乎要千钧之力,几次都没有成功,只是最后才虚弱无比的说道:“我不行了”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
“师父,你没事,我背你回去吃药,吃完药就好了!”朱达急忙回答说道,这还是袁标教授的知识,人在垂死之际一定不能自己丧气,一定要坚持,这样还有几丝机会,如果自己放弃,那就是生机涣散,神仙也救不回了。
在周青云的帮忙下,把老人搭在肩上,朱达的母亲朱王氏已经出去喊人,趴在朱达背上的袁标,连呼吸都有些微弱了。
河边新村物资和人手都是齐备,朱达才把人背出去,就有人赶着马车来到,朱达父亲和李总旗以及邓开都是跑了过来。
“先别急着放,找干草铺上,车把式等下要慢走,不能快!”邓开的经验很丰富,吆喝着让大家准备。
养鸭的场院里干草不缺,少年少女们很快就把大车上铺了厚厚一层,朱达把老人放了上去,看着其他人还要跟上来,他连忙摆摆手说道:“我和青云忙得过来,你们忙自己的。”
对朱达的话,大家倒没什么异议,他虽然才十五岁,可行事和成人已经没有区别,大家跟着去恐怕也是添乱,只是忧心忡忡的目送朱达和周青云跟着大车离开河边新村。
河边和白堡村之间的道路宽阔平整,倒是没有给老人太多颠簸,朱达跟着大车快走了几步,却用手拍了下额头,从怀里掏出一个两寸见方的盒子,打开后里面有两颗指头肚大的药丸。
朱达和周青云两个人上了大车,车把式则是下车去前面牵着牲口,步行向前,也不敢让拉车的牲口跑,老人受不了这个。
“青云,拿着水葫芦过来。”招呼了一声,朱达捏破药丸的蜡封,又用力撬开老人的牙关,用水把两丸药都送了下去。
“能有用吗?”周青云闷闷的问道。
朱达摇摇头,盯着已经陷入昏迷的老人说道:“袁师傅当年说了,这两颗药一定要喂他吃下去,不然死也不甘心。”
这两颗丸药倒没什么神秘,是袁伯拜托那许三哥去大同买回来的,说是人濒死之际还能续命片刻,能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在朱达想来,里面应该是有些大补甚至刺激性强的虎狼药,能够激发人片刻的潜能。
看着犹如枯木的老人面容,朱达觉得心头沉重,从袁标旧伤恶化那天起,他就已经知道这一天要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说起来,老人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心底还藏着什么呢?
“师父醒了!”周青云喊道,他们老少三人一直心翼翼的避开“师徒”的称呼,无非是礼数和规矩,到了现在,谁也顾不得这些。
前面牵着牲口的车把式刚要喝停,朱达却示意继续向前,耽误不得时间,能早到家一些,或许还有虚无缥缈的可能。
朱达看到老人眼睛半开,先是迷茫,然后又恢复了些许的清明,朱达连忙凑过去问道:“师父,我和青云都在,您有什么话说!”
到这个当口,连忌讳都不必讲了,袁标声音很虚弱,但却没什么恐惧和哀伤,只是带着股看破一切的平静“你们把郑勇杀了”
听到这句话,朱达和周青云都是愕然,没曾想袁标会说出这个,郑勇就是郑家集郑巡检的长子,是郑家势力的第二号人物,已经开始主持郑家的一些事务。
朱达第一次见到郑勇就是这郑家少爷出来安抚受害亲属那次,一个矮胖的年轻人,在那次之后又打过几次交道,因为秦秀才的关系,朱达在郑家集算得上一号人物,和郑勇打交道的时候大家态度都很客气,至于郑勇这个人,感觉为人处事很老练,不是那种评书话本里的纨绔子弟,但也仅此而已了,江湖上混熟的都这等模样,没太多稀奇。
为何要杀这个人,郑巡检的长子可不好杀,郑勇本身武艺就不差,不然也没办法统合郑家那些家丁私兵,何况这郑勇平时出入都是前呼后拥的,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这还没说郑家的势力以及各种事后的麻烦。
“郑家集周围这些年一直有年轻女人死,那些被祸害死得惨的,都是郑勇下的手,我没办法拦着,也怕连累别人”
话说到这里,袁标呼吸有些急促,话也说不连续了,朱达和周青云对视一眼,却觉得寒意从脚底一直泛起到脑门,天气尽管很炎热,可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郑家集方圆几十里这些年一直有年轻女人死掉,死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女人,有未出阁的闺女,也有刚嫁人不久的媳妇,每个人都死的很惨,不光被糟蹋过,而且尸首不全,看着好像被野兽撕咬过一样。
报官后说是盗匪作恶,却一直没有抓到人,后来开始传言什么妖魔作祟,就这么一直下去,都已经成了常态,开始时一年一个,现在则是三个月死一个,原来是郑家集周边外围,最近一年,郑家集内已经死了两个,郑家集的护卫也加强了巡视。
当时朱达和周青云还特意和袁标讨论过,说在郑家集这样的封闭所在,有人敢作恶的话很快就会被抓住,因为很难跑掉,很容易被瓮中捉鳖,他们还特意加强了对秦琴的看护,有个赋闲的骑马家丁专门为秦家护卫,没曾想这罪犯就在眼皮底下,怪不得,郑家护卫抓不到这个人。
老人的呼吸越来越缓慢,眼睛里刚刚出现的那点清明光芒又变得黯淡了下去,没等朱达和周青云说话,袁标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心里放不下,也怕连累了你们,你”
话停在了这里,老人嘴半张开,眼睛圆睁着,却是彻底失去了生气,朱达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恍惚了下,随即才觉得撕心裂肺的痛苦充斥着胸膛,视野被泪水弄得模糊一片,抓住袁标的手哑着嗓子嘶声说道:“师父,师父,师父”
感觉老人的手冷下去,朱达喊了几声之后不知道说什么,只坐在大车上无声的哭,周青云还在拼命的救护,用朱达教过他的法子,挤压老人的胸膛,为袁标做人工呼吸,自然没有丝毫的用处。
“车把式,你快点,朱达,家里还有药,我骑马去请郎中,你”周青云语无伦次的说道。
这些话让朱达的悲恸更甚,他深深呼吸,用力的擦了把眼睛,沙哑着说道:“没用了,师父死了。”
说完之后,朱达哭了出来,周青云楞在那边片刻,也是大声嚎哭,这条大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看着大车上朱达和周青云嚎哭,都觉得奇怪,不过不认得的都有正事要办,认得的也不敢凑过来。
快要进白堡村的时候,朱达已经停了哭声,他看着前面牵马的车夫,用很低的声音说道:“车把式,车把式。”
这声音边上的周青云能听到,还在抽泣的他纳闷的抬头,朱达依旧用很低的声音在问,逐渐的把声音放大,就这么过了一会之后,前面的车夫才转头听到,他一边牵扯着缰绳,一边回头说道:“达少爷有啥吩咐?”
“刚才车上说话你听到了吗?”
“就听到两位少爷哭了,再就是刚才的招呼。”
“这段日子你就不要出村送货了,知道吗?”
周青云看着朱达,他发现朱达面有泪痕,眼神却很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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