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太白遗风”的酒旗,标志着一座酒馆,这酒旗从何而来,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是在乱世之中,于江南各地,这样的酒馆每城都起码至少有一处。当然这里卖的酒并不是烈酒,而是黄酒、米酒,与那茶馆有些相像,这酒馆往往都是人们,在于街上蹓达够了之后,到这里歇歇腿,喝上两杯浊酒,与友人畅谈的地方。这里既然谈论事情的地方,同样也是休闲所在,有事无事的都可以在这坐上半天。
过去,在这里头,往往可以听到最荒唐的传闻,什么东西成了精,什么人被精怪附了身,千奇百怪的事情,不一而足,当然,更多的时候,则是一些书生于此商讨着国政,大有一副他们才是当朝首辅的模样。不过在大多数时候,他们的争论往往都是因为报纸上的新闻而起。
现如今,这几文钱一张的报纸,早就实兴开了,但凡是个识字的,即便不是天天买上一张报纸,也会隔几日买张报纸看看,若是家境稍宽裕一些,自然是天天看报,而在这酒馆里头,自然时常有人在那里看着报纸,在那谈论着报纸上的新闻。
“瞧瞧,足足两万万两银子!”
这几日,若是说这酒馆里头,人们谈论最多的是什么,恐怕要数忠义军在沈阳缴获的银子!
二万万两!
这个数字,莫说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他们连想都没想过,即便是达官显贵,恐怕也没想过这个数字。
“可不是,这下子咱江北可就阔绰了,二万万两银子,啧啧,若是堆起来,可不就是一座银山嘛!”
银山是什么模样,没有人见过,但是几乎所有人都会在那里比划着,想象着那银山的模样。
“你们说,这么多银子,从沈阳往咱江北运的时候,那要用多少船啊?”
一个人的好奇,换来的是另一个人的白眼,只听那人说道。
“瞧你就是没见识的主,你没瞧见报纸上说的嘛,海军舰队已经驶往辽东了,为啥过去?不就是为了把从清虏手里的抢来的金银财宝都运回来。”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解释了,为什么刚回国的“秦国号”急匆匆的与“齐国号”一同编成舰队驶向了辽东,为的就是把银子带回来。
其实,也不需要太多的解释,早在半个月前,江淮银行就急不可耐的在报纸上告诉世人——淮王府决定将于沈阳缴获的银两全部存入银行,甚至过了三天还特意显摆了一下,一千万两银子刚刚运抵海州,在交存海州的江淮银行之后,随后对被运到银元局铸成银元。
“二万万两,这下子咱们可踏实了!”
这声踏实指的人们手中的银元券,毕竟,一直以来,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他们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这银行里的银子不够了,他们手中的银元券换不出银子,现在,有了二万万两银子作保,自然的再也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你瞧……”
放下手中的酒杯,富鸿基搭眼瞧着那边的酒客,用半嘲讽的语气说道。
“这世间百姓多是愚夫,二万万两银子,便让其对纸钞深信不疑,全无当年顾虑,如此,江北自然财力无虑,”
“可,这也是事实啊!”
李光地看着这位从福建来到江北的同乡,他是顺治十五年戊戌进士,选为庶常,学习满语以及满书。顺治十六年己亥御试第一,又被授编修,分校礼闱,升侍讲。按常理来说,他的仕途如此一帆风顺,本应于京中任职,可就在此时,因为父亲去世丁外艰守制三年。按常理来说,即便是他日丁忧复出后,也会为朝廷重用,可是谁曾想他这边守制结束的时候,大清国已经不在了,不是不在,而是大清国已经远逃至关外,自然也就不能在丁忧结束后返回京城了。
其实,这也不算是坏事,至少他躲过了对出仕满清官员的清算。不过世事总是不尽人意,虽然他躲过了一劫,可是他的优免却被撤消了。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几经辗转之后来到了江北,试图在江北出仕。因为是同乡的关系,所以富鸿基在来到江北之后,才会找到正在清河书院读书的他,试图通过他获得书院山长等人的推荐。
“磐伯兄身为闽人,原本可以轻松于闽王处或者南安侯处轻松出仕,为何会背井离乡来到江北?”
笑看着富鸿基,李光地的语气显得有些玩味,虽说他比富鸿基年少,可是早在去年年初,他就已经来到江北,即将毕业的他,随时都会进入官厅之中,几年之后,也许就会外放为官。
“俗人皆言江北之道有辱斯文,可世人却不见今日之天下,只有江北才能做到唯才是举!”
因为说的是闽南话,富鸿基倒也不需要担心他的话语被别人听到。
“闽王幕府之中,所用者虽看似云集天下英才,可官居高位者皆是闽省之人,江浙等地官吏,往往不得重用。而反观淮幕,其幕中云集南北贤达,凡有所才学者,必可得到重用。如顾炎武入幕不过年余,既可官居参军,如钱磊虽是师爷出身,亦因擅长属理地方,而入参军府……”
言道着淮王幕府的不同,富鸿基看着李光地笑道。
“如此,兄为何不择淮弃闽?”
“那为何不考虑李楚?”
李光地毫不客气的反问,让富鸿基先是沉默片刻,随后又摇头说道。
“李楚……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今日李楚虽看似风头正劲,可于为兄看来,李楚今日之势,绝不是长久之势。”
“哦?”
看着富鸿基,李光地的眼光显得有些好奇,现在天下诸多事务早已经明了,四藩坐大,主君虚立,这种现实之下,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就成了几乎所有士人的选择。
可选择谁?
这显然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有人选择了李楚,因其现在气势正盛。当然,也有很多人选择了闽郑以及李晋,淮王这边自然也是许多人的选择,但四藩皆有各自的不足,也有他们的优点,自然的人们也都有各自的选择。
不过李光地这会确实有些好奇富鸿基的选择,要知道,即便是他身在江北,有时候也会对大王有所怀疑,怀疑他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
微微一笑,看着李光地,富鸿基用平静的语气吐出两个字。
“万年!”
这两字传入李光地的耳中,让他的脸色突然一变,他立即明白了富鸿基为何会提到万年——朝廷与皇上在万年,而万年是忠义军的辖地。这就表示朝廷实际上是受忠义军的控制。
“只要朝廷在万年,那于为兄看来,无论如何,大王都可以处于不败之地!”
为什么能处于不败之地?
因为朝廷在大王的手中,所以大王就能够“挟天子”,所以就能不败,这么简单的道理,谁都明白。而这也是富鸿基选择这里的原因。
千里来做官,只为吃和穿,归根结底,他之所以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能够在仕途上有所进,而他相信在这里能够得到更多的回报,至于李楚、闽郑那里,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所以,为兄才会来到江北……”
就在他话声落下的时候,一旁邻桌的话声却传到了他的耳中。
“你们听说了吗?”
刚进屋的酒客,像是得知了什么秘密似的,他趴在桌上小声说道,
“听说什么了?”
“这可是件大事。”
那人喝了一杯酒,语气显得有些神秘,他这么一说,非但引起了同桌客人的注意力,还勾起了富鸿基的兴趣,在他侧耳听着,那人的一句话传到了耳中。
“你们还没听说吧,听人说,大王是先帝的儿子!”
“先帝?那个先帝?”
“就是孝烈皇帝的儿子!”
什么!
手中端着酒杯的富鸿基猛的站起身来,他手中的酒杯甚至都因为受到惊吓而跌落到地上,而李光地更是猛的站起来惊声喝道。
“这不可能!”
在大声反驳时,李光地又厉声训斥道。
“你这人居然传播这种谣言,到底是何居心!”
他之所以会如此大惊失色,是因为他很清楚,一但这个消息传出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大王是孝烈皇帝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
“就是,你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敢传这等谣言,难道不知道大明的王法吗?”
那原本神秘兮兮的百姓,被这两位书生这般训斥着,立即唯唯诺诺的说道。
“二、二位,不,不是小民、小民说的,是,是报纸上说的!”
“报纸?什么报纸?”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报纸上刊载这种谣言!
在李光地的质问中,那人取出一张报纸,一旁的富鸿基夺过报纸一看,那脸色顿时便是为之一变,只见那报纸上赫然写着。
“诸人皆言淮王形似先帝”
看到那标题,富鸿基的脸色变得煞白,只听他喃喃道。
“这、这一定是谣言,一定是李楚在造谣,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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