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在心跳呼吸都有问题的情况下，大夫们通常都会选择持续进行心肺复苏四十分钟。四十分钟之内病人还是没有恢复心跳和呼吸，检测不到任何生命体征，才会真正被判定为死亡。

    在医院里面，为了节省医生和护士的体力，在这个阶段下通常都会为病人上自动心肺复苏装置，类似于一个打桩机的东西被放置在病人的胸口，代替手动的按压，而呼吸机也会代替人工呼吸。只要是上了自动胸外心脏按压设备的病人，生存几率都是比较渺茫的。

    而在急救出诊的时候，车上有呼吸机，但没有自动胸外心脏按压设备，现在还是人工呼吸比较要紧，如果进行气管插管的话还要浪费一定的时间。而且根据宋平安的判断，病人现在肺部应该是有积水的，贸然插管可能会有所影响，万一病人经过抢救，能够主动把肺脏里面的水突出一部分，最起码恢复一定的肺部扩张能力和自主呼吸能力，这人就还有的救！

    颅内缺氧会不会对大脑产生影响，会不会产生智力问题暂且不提，最起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人工呼吸的纱布换了一张又一张，自从王鸽抵达事发现场已经过去了十分钟左右，病人还是没有任何起色，整个人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由于血液中的血氧浓度不饱和，病人出现了脸色苍白的情况，嘴唇和双手发绀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

    而宋平安和田雨晴也丝毫不敢懈怠，在抢救的过程中病人很有可能随时醒过来，恢复生命体征，绝对不能因为现在没有任何效果而放弃抢救。

    田雨晴看似柔弱，但进行心肺复苏的过程之中可一点都不手软，也不知道这细胳膊细腿的女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王鸽距离她比较近，就蹲在她的旁边，到现在为止，王鸽已经听到了病人的肋骨已经发出了两声轻不可闻的脆响——这代表病人的肋骨至少被田雨晴按断了两根。

    在长时间心肺复苏的过程中，就算是专业的医生和护士进行胸外心脏按压，所造成病人肋骨发生骨折的可能性也有百分之四十左右，这个力度其实是很难控制的，有的人脂肪厚，肌肉厚，有的人脂肪薄，肌肉少，男女老幼不同性别不同年龄，骨质情况都不一样，很容易就出现肋骨折断的情况。

    然而在肋骨折断的情况下，只需要稍微控制力度，不至于让折断的骨头刺入心脏和肺部即可，可以直接忽略肋骨骨折的二次伤害。

    几根肋骨和一条生命谁轻谁重，是个人都应该分得清楚。而且医疗工作人员在抢救的过程中造成病人肋骨骨折，是不需要承担任何法律和赔偿责任的。虽说有很多医闹人员在经历了抢救之后被救回了一条生命，可还是要到法院去状告医院和医生，说是在抢救的过程之中造成了二次伤害，要求进行赔偿。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人家在抢救你的时候用了吃奶的力气，才从死神手里把命给抢回来，怎么翻脸就不认人呢？命都救回来了，按断几根肋骨算得了什么！

    法院的判决均是一律驳回。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西湖公园之中早晨健身散步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抢救已经进行了整整半个小时，算上先前保安进行的心肺复苏，其实已经接近四十分钟了。但是宋平安和田雨晴一点儿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个人满头大汗，王鸽也在不断的帮两个人擦汗，可是他们身上的汗水早已经连续穿透了里面的短袖T恤和外面的白大褂，浸透了两层衣服，粘乎乎的贴在衣服上。

    围观群众的外面出现了一把长柄雨伞，高高举过头顶，十分显眼，这把伞的主人正在穿过围观人群，慢慢向病人这里走来。

    今天的死神，来得特别的慢。但王鸽仍旧无力阻挡。溺水的病人必须要在现场进行快速急救，实在没办法了再拉回医院，只要是拉回医院的基本上是直接宣判死亡的。病人醒不过来，回了医院也没有任何意义。

    “大夫……人可能……”在一旁的那个保安刚开始跑去打电话，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人的家里人，但是一无所获，游泳的病人也没有随身携带任何身份证件和手机，估计是留在了咸嘉湖的哪个岸边，咸嘉湖那么大，找一圈是不可能的。当保安回来的时候，发现大夫和护士居然还在现场进行抢救，他也学过相关的知识，看了一眼时间，觉得这个人差不多快要不行了。

    “五分钟，就五分钟，再让我试五分钟！”宋平安说道，“小田，还行吗？”

    田雨晴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点头，手上的动作从未停歇。

    而此时此刻，宋平安的手机终于安静了下来，不再震动。

    现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医生放弃的那一刻，等待着医生宣判病人死亡的那一刻。

    死神已经穿过了人群，开始走向病人，王鸽看了死神，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仍旧毫无起色的病人，轻轻的叹了口气。但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出现了。

    病人突然咳嗽了起来，突出一大堆污浊的水，开始大口的呼吸，手脚不断的乱动，宋平安马上停止了人工呼吸，跟田雨晴一起按住了病人的手脚，“没事，我们是大夫，你不要太激动，张开嘴，对，大口呼吸，深呼吸，让肺扩张起来，你会活下去的！”宋平安大声喊道。

    王鸽觉得这个场景简直难以置信，明明死神距离这个病人只有一米的距离了，弯下腰一伸手就能够触碰到病人身体的任何部位，就在手伸到半空中的时候，病人居然活了过来，并且有自主呼吸，还睁开了眼睛！

    抢救进行了四十分钟，足足四十分钟！这已经是医学的极限了。这个人是被田雨晴按回来的，被宋平安给吹回来的！在这四十分钟里，宋平安的人工呼吸一直在给病人输送氧气，而田雨晴的胸外心脏按压则是一直在给病人全身的气管输送血液，保证了病人在失去意识和自主呼吸心跳的情况下，全身器官没有马上衰竭，给了抢救一个可能性。

    围观群众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在鼓掌叫好，还有人拿出手机记录了全过程。但是现场的三个医疗工作人员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上车给吸氧，保暖，上心电监护。我们要马上回医院。”宋平安深知，溺水的病人抢救过来，恢复基本生命体征还是最初的阶段，接下来的内脏保护，肺部和消化系统以及全身的抗感染治疗，长期缺氧的高压氧治疗都要继续跟进，而且必须马上进行。

    更重要的是，他心里还放不下徐倩。

    死神在看到病人苏醒之后便离开了现场，也给王鸽增加了一个数字，王鸽二话不说，马上按照宋平安的吩咐办事。这边早一点完事儿，宋平安那边就能早一点去看徐倩。

    一行人上了车，王鸽这才想要提醒宋平安一句，“老宋，看手机。”

    宋平安身体颤抖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检查了一眼手机，上面足足十二个未接电话，全部来源于徐倩的手机号码。徐倩现在人在重症监护室，根本不可能打电话，这电话应该是医护人员或者家里人打给他的。他直接回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

    “小宋，人快不行了……”这句话说完，电话那头的女人就直接哭了起来，她是徐倩的母亲。

    “阿姨，现在什么情况。”宋平安心里咯噔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又下了一个病危通知书，心跳呼吸都停了，现在还在抢救，已经快半个小时了，也没有任何作用……刚才她还清醒的时候，她说感觉到自己不对劲，想找你。我说你跟着救护车出诊去了，就打电话给你，可你没接，现在人已经完全昏迷了……”

    宋平安吞了口唾沫，处于一个大夫的本能，想要去安慰徐倩的母亲，“阿姨……”

    可是现在话到了嘴边，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抢救三十分钟了，没有心跳呼吸，没有任何生命体征，说还有希望，徐倩的母亲会信吗？连宋平安自己都不信，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我……我马上回去，马上回去。在路上了，十分钟！”宋平安哆哆嗦嗦的挂掉了电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坐在车上发愣，看着田雨晴为病人上心电监护系统。

    自己刚才抢救过来的这个病人，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了。

    奇迹会再次发生吗？溺水的病人还有的救。由于癌细胞转移而造成全身多器官衰竭的徐倩，还有得救吗？

    奇迹只在限定的范围内发生。

    “徐倩……可能要……”宋平安喃喃说道，眼圈瞬间红了。

    “老宋……”王鸽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只能保证这辆车在安全的情况下尽快抵达医院。

    此时的十分钟，又是显得无比漫长，王鸽感觉自己每经过一个路口都是一种折磨，宋平安又何尝不是如此？

    距离医院更近一些，距离自己的爱人就更近一些。但同时，这也意味着，距离最后的希望破灭，距离要面对徐倩的死亡，也就更近一些。宋平安心如刀绞，仍旧忍住了自己的眼泪，没有哭出来。

    救护车安全抵达了医院，而王鸽经过判断，认为宋平安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再对车山的这个病人负责，就算是他想要负责，有这个心理状态，王鸽也绝对不会让宋平安再跟下去了。王鸽提前联系了医院方面，让急诊做好了急诊病人的准备，病人一下车马上进行交接，情况可以由田雨晴进行通知，她是做了记录。

    随便一个医生接收病人都可以，是谁都可以，只要不是宋平安！

    宋平安是个大夫，他有自己的职责所在，但是首先，他是个人。有血有肉的人。他有被爱的权力，也有爱别人的权力。在自己的爱人即将要去世的时候，他更有悲伤的权力。他没有办法彻底压抑自己的悲伤，更没有必要去压抑，谁都做不到。

    王鸽觉得，就算是死神，就算是阎王大人，也没办法做到。

    刘崖早已经等待在了急诊部的大门口，拉过了病人的推车，“老宋，做你的事情去，这里有我。别发愣，快去！小田，你跟我来。”

    王鸽本来也想帮忙把推车推进去，但是刘崖拦下了他，“兄弟，看着老宋，别让他出事。”

    王鸽点头会意，追着宋平安就去了住院部。此时此刻，连等待电梯的时间都变得那么煎熬，电梯终于抵达了重症监护室的楼层，两个人一出电梯门，左边走廊尽头的重症监护室门口已经占了一群人。

    住院部的值班大夫正在对着徐倩的家属说着什么，而家属们哭成一片，泣不成声。

    “多器官衰竭，身体早就已经不行了，强撑着才到现在。刚昏迷的时候我们使用了肾上腺素和多巴胺，曾经有过两分多钟的清醒，她想给你留一些话。你没接电话，我用手机录了下来，发到你的微信上了。老宋，人之常情，节哀顺变。”负责抢救的大夫叹了口气，对着王鸽使了个眼色，让王鸽照顾着宋平安一些。

    宋平安掏出手机，打开了微信，消息之中有一条录音。

    徐倩的声音显得无比虚弱，但又带着些许庆幸。“老宋，我想……我要走了。别太难过，别太伤心，我知道，你所奋斗的理由，只是不想让别人体验到我的痛苦，还有你现在的痛苦。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件事情都是完美的。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我因为放疗化疗和手术的痛苦而哭泣哀嚎，但是每一次我都会因为你的陪伴，笑容满面，仍旧充满希望。我很开心。我在想……也许我遇到的事情就是完美的。”

    徐倩顿了一下，留下了短暂的人生之后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我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