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尪又提起了红牼舰队,那支舰队装满香料,只要进入地中海就能卖到不少钱。可惜的是,无勾长航入地中海是无视季风的飞剪,红牼舰队却是依靠季风航行的饕餮级。红牼很久很久都无讯了,熊荆也不知道舰队到了哪里。
“红牼无讯,便是有讯明年也无返。”他没好气的道。“今年海舟所得不够?这三年用的都是债金,你这……”
“这三年用的确是债金,可债金也有不足之时。”战争不过进行了三年,石尪却感觉好像过了十年,每一天他都在火上煎烤。“不足之处便要王廷贴补,而今大商巨贾又阴兑金银,抛售铜币,物价要落,必要有足够金银不可。”
“无有金银,只有刀剑。”熊荆压抑着怒火,佩剑拔出来横放在了几案上。
“刀剑亦可,刀剑亦可。”石尪把案上的宝剑接了过去,竟然要把宝剑带走。熊荆见此也不阻拦,只问道:“白宜等人何言?”
“白宜言需请大王宝剑一用,不然,人心趋利,兑金不止。”石尪捧着宝剑,将它交给身旁仆臣。
“善。”熊荆赞了一句,只要大商巨贾不挤兑,铜币价格是不会暴跌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不能任由一些人把盘子打翻。“告之白宜,诸国与商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秦人虽有战舟,然秦人战舟大而不灵,近千艘战舟为我四百艘战舟所败。”
“白宜等人不惧秦人战舟,而惧……”既然之前已经提到了避迁海上,石尪也就把话说开了。“我军可战之卒少也,若是他日再无可战之卒,何以战?大王欲避迁于海,如何避迁于海?避迁于海秦人一统天下,铜币、国债皆废,商贾之金岂非化为乌有?”
“臣、臣请告退。”财政是国家的命脉,也是王廷的命脉,英国首相之下第一大臣就是财政大臣。曾阴很识趣,知道自己的身份太低,不足以旁听此事,立即请求告退。熊荆对他也未挽留,他确实不该知道自己与石尪的对话。
“避迁于海,只为他日天下大乱时再返。”熊荆坐了下来,喝了口茶才说话。
“大王之意,乃我楚国将亡?”石尪露出吃惊的神色。明明是压着秦人打,是秦国将亡,钜铁府的兵甲各县邑都退订了不少,说是战争明后年便要结束,谁想几个月过去,楚国就要亡了。
“或亡亦或不亡。”熊荆的信心没有庄无地等人说的那么充足,不太信秦国真会缺粮而亡。“然各国之祀必然不绝,一旦天下有变,便可再返天下,彼时秦军不堪一击。”
“非我楚国避迁,赵魏齐三国也要避迁?”石尪定下的心神又有些吃惊。
“诸国……”是楚国独自避迁,还是和各国一起避迁,这是个问题。熊荆只能道:“持有四国国债之商贾可以避迁。”
“这、这,国债已达五十万金,持四国债券之人十万不止?”石尪连连摇头。
“十万又如何?”熊荆道。“既然彼等出钱,便当助其避迁,只是彼等当订造海舟,以防舟楫不足。且此事也还要等大司马府谋划,确定避迁之地,才知输运人数。
秦人尽占天下,然天下之外还有土地城邑,此时我军可战之卒不足,他日可战之卒足以。此时秦人同心戮力,那是天下未在赵政手中,天下一旦在手,为求社稷万世……”
所有一切都变了,将来的事情会不会像熊荆所知道的那样发生,他心里完全没底。秦人连通了大夏、塞琉古、埃及,这是汉武帝时才做到的事。
多桨战舟传入天下,天下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秦国少府可能已经会制造火药,这样发展下去,秦军很快会有一支虎蹲炮炮兵,达到发熕、佛郎机传入明朝前的装备水平。秦军还有铁甲骑兵,虽然没有好马。但十几年、几十年后,汗血马培育出来,骑兵未必会输给楚军。这些变化、尤其是技术上的变化让熊荆无法判断未来。
熊荆说着说着愣神不知该如何判断未来,石尪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此事臣以为当言迁之再战,唯有再战,商贾方可安心。大王、大王也要与诸人迁之于海,不然,彼等难以安心。”
“也要?”熊荆从没有打算自己也离开,闻言一时呆了。
“然。”石尪道:“大王在,商贾知大王为人,心安也;大王不在,商贾信乎,楚人信乎?”
“楚国人丁数百万之巨,寡人岂能弃之而去?”熊荆说出自己不能离开的理由。“彼等不尽迁,楚军怎能退走?”
“大王不在,又有何人相信楚人可返天下?”石尪反问道。“楚军甲士二十万,全家不过百余万,百余万可迁否?”
“不知。”百万级别的迁徙熊荆从未想过。石尪的问题中,他发现自己考虑上似乎存有一些错误。既然选择避迁于海,为何不能先迁于江东,以彭城、寿郢、襄阳、汉中为防守顶点?南宋抗击蒙古人数十年,自己也可以敖上数十年。
放心不下楚人,那就将此线以北所有人全部迁走。楚国舟楫上次赵人南下已经能一次输运几十万人,这两年新造了万艘大舫,哪怕是像张仪说的那样,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一次也可输运五十万人。这些舟楫一年输运两次,超过一百五十万人了。
避迁于海,避迁于江东,到底选哪个好?石尪告退后,熊荆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原本只是想芈玹小部分人出海,这样赵政不会太过忌惮,今后发生的事照样发生。可一切都变了,秦国有了飞讯,陈胜起义还能几个月便蔓延到关中?有铁甲骑兵与虎蹲炮兵的秦军对匈奴处于压倒优势,赵政还要建一道长城?
既然造府要迁走,学舍学生也迁走,赵政不可能不知道。又何必在乎他知道不知道呢?!能迁多少人就迁多少人。江东能守住就迁往江东,江东守不住那就再迁往海外。
“大王……”石尪告退,郦且与勿畀我匆匆进来。两人见熊荆失神,郦且不由喊了一声。
“免礼。”两人未行礼熊荆就说了一声行礼,问道:“战事如何?”
“战事……”仅仅几天时间,郦且又憔悴了不少。“南郑危矣!”他道。
“南郑为何危矣?”距离大泽之战只过去三天,今天是第四天。
熊荆知道驻守樊襄二城的诸氏五师在大泽之战当天就乘舟西进南郑。这是郦且的决断,他的决断与自己的、与假君逯杲的完全一样,都是迅速派出师旅救援,以稳定南郑、保住巴蜀。只是郦且是不顾李信攻入方城,迅速排出援兵;逯杲放弃生路,死死盯在沔水左岸阻拦秦军再度南下;自己则是烧毁了修好的栈道,不受关中的诱惑速速退往方城。
三个人,三个方向,在无法联系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协同,熊荆对此是很欣慰的。可没想到一见郦且的第一句话就是‘南郑危矣’。
熊荆的注视下,郦且让身边的申通摊开了南郑地区的地图。地图上敌我两军的态势就是现在的态势:
越人舟师控制着大泽——讯报中郦且对此的解释是:秦军战舟虽多于己方,但战舟不甚灵活,只有密集成阵才可与越师一战,故而其放弃大泽,退守沔水狭窄之处;
逯杲所在的四师一旅放弃鸳鹜山以东地岔口,死死咬在鸳鹜山以西的沔水东岸,用火炮控制着这一段沔水。蒙恬已经将他们包围了,但受阻于山势,暂时攻不进去;
斗于雉还在陇西,他收到成通战前传去的讯报后没有原地停步,而是尽可能的发起更大规模的攻势,以牵制秦军在陈仓道方向的用兵;
这几天巴蜀守军急速赶往苴地,一旦到达就会烧毁金牛道,阻塞入蜀的桓水水道;而战前撤退至沮邑的大军辎重此时已经撤退到了南郑。
“如何危矣?”地图上看一切皆无异样,熊荆不明白郦且何出此言?“息师等师将败?”
“非也。”郦且手指指在南郑以北褒斜道与鸳鹜山这一条路线上,这是为了迂回灵官峡而开辟的新路,息师等师的后勤补给依赖此道。
“啊…”郦且还未说话,看着这段路线的熊荆大叫一声,心好像急速坠下悬崖。他一把抓住地图,急问道:“秦人若依此道,如何仿之?!”
息师驻守鸳鹜山以西沔水左岸,水道确实封住了,可鸳鹜山以东的这条陆路呢?不能走水路,秦军可以走陆路。从鸳鹜山到南郑城不过两百多里,三天时间就能从三岔口赶到南郑。
“彼等知道死守水路,为何不阻陆路?!”想到鸳鹜山距离南郑如此之近,熊荆又嘶声问道。
“臣以为彼等已尽力坚守,奈何士卒太少,山口太多,秦人若尽弃辎重,无法阻拦。”郦且也有过熊荆这样的嘶问,当他冷静下来后,就发现根本原因还是兵力不足。息师等师的死守并非没有助益,陆路比水路难行,他们最少为援军争取到了三至四天时间。
“休矣!”比他更悲观的熊荆一掌击在木案上,茶盏落地尽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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