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初至,宋稚院里换上了竹帘,白日里将起挽起,便会有微凉的风吹进屋内。
“公主近来夜里睡得如何?”宋稚一面翻阅庄子上呈上来的账簿,一面问司茶。
宋稚每隔一日就要问上一遍,司茶已经惯了,熟门熟路的答道:“公主近来睡的很好,小厨房奉上来的八谷粥很有几分效力,公主夜里也不那么爱出汗了,只是依旧会踢被,不过今年的纱帘密实,虽透气却不透风,不必担心公主夜里着凉。”
宋稚见她回答的笃定,心里便有了几分赞许,她指了指自己手边的一碟糕点,道:“公主身边的丫鬟属你年纪最长,这些时日也辛苦了,这碟绿豆糕你拿去吃吧。”
“下边的丫头们还算听话,奴婢也没费什么心思。”司茶福了福,谦逊的说。
“嗯。”宋稚对司茶的妥帖感到很满意,赏了糕点便让她退下了。
流星从屋外走进来,与司茶擦身而过,司茶十分恭敬的向她行礼,流星回了她半礼。
“夫人,芬蕊说想自己想趁着端午佳节探望亲人,特来求您允准。”流星对宋稚说。
宋稚疑惑道:“她还有亲人吗?”
“听说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在硕京开了一间小小的茶寮,前日托人给她带了句话,说是生了个儿子。芬蕊想瞧瞧去。”流星道。
“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她明面上到底是王爷的妾室,不好孤身一人在外头。”宋稚犹豫了一下,道:“这样吧,你让外院准备车马,派几个人跟着她去,护她周全。”
流星虽不喜芬蕊,但她安分了许久,也算是有点眼力劲,便照着宋稚的吩咐去做了。
宋稚看罢账簿,恰有一阵凉风吹起竹帘,竹帘磕到木窗发出脆响,随后响起了一声柔软又黏糊的咕哝声,宋稚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推开本就虚掩着的内室门,见初兕刚刚睡醒,朝她乐呵乐呵的挥舞着小胳膊。
“醒了?”宋稚俯身抱起初兕,婴儿身上传来好闻的奶香味道。
初兕啾着小嘴,拉出一张口水膜来,嘴里还不停叫着,“嚷,嚷。”
宋稚耐心的纠正初兕的发音,道:“娘,叫娘。”
初兕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宋稚,将手指咬的湿乎乎的。初兕早就开始长牙了,牙肉肿胀难受,所以总爱咬些什么。宋稚将初兕的手指拔出来,这小家伙就不乐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宋稚招架不住,连忙让人拿来了奶棒子。
这奶棒子是宋稚自己琢磨出来的吃食,小厨房里每日都备着,是用牛乳小心熬稠,最后加入面粉和糖粉捏成手指状,供初兕咬食。
这奶棒子质地极韧,只有被初兕口水浸透之后才会断裂,不过那时候也早就换了一个了,所以并不会被吃进去多少。蛮儿那时看初兕啃的津津有味,便说自己也要吃。
宋稚笑她没羞,还是叫人拿了小碟蜂蜜和糖油供蛮儿裹着吃。
儒儿虽没开口,可也得了一份,他性子早熟,自觉吃弟弟的食物似乎有些丢脸,可架不住宋稚笑盈盈的看着他,便也吃了。
一日,婢女们准备好了奶棒子、蜂蜜和糖油,可两个孩子忽然起了玩心,荡秋千去了。沈白焰回来瞧着见这桌东西,还以为是给自己备下的点心,拿了一根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流星进来瞧见了,忍着笑出去了。逐月进来取蛮儿落下的外衫,也是憋了个够呛,踌躇了半天,还是没言明。
最后还是蛮儿玩累的回来,见奶棒子被沈白焰吃没了大半,不依不饶起来,沈白焰这才知道自己吃了初兕磨牙之物,着实尴尬。
宋稚得知此事后,夜晚在榻上揶揄沈白焰,问他还要不要吃奶棒子,结果被沈白焰好一通‘教训’,实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宋稚还让逐月给阳儿拿去了一些,听说这奶棒子倒是给苏峥省了不少哄孩子的麻烦。
初兕到了该吃奶的时候,便叫乳母抱了去。
流星又来寻宋稚,说是宫里来人赐了东西下来叫宋稚去瞧瞧。
宋稚心里模模糊糊冒出来一个猜测,到了外院厅堂一瞧,只见这红木箱子里头俱是御寒之物,看来宫里那位实在是急不可耐了。
那送东西来的邱公公又与宋稚有那么一点旧怨,说话阴阳怪气的不讨人喜欢,流星挤出一脸假笑叫小丫鬟给他端了一杯瓜片茶,茶是好茶,只是叫那小丫鬟往里加了些许利尿之物。
“太后娘娘对王妃您可真是细致周到,知道您得北国国主之邀,特特叫咱家给您送了这些御寒之物,您瞧瞧这件狐毛大氅,油光水滑的,多宝贝。”
邱公公将这些东西夸了个遍,这才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品出这茶算得上金贵,心里便多了几分得意。任凭这王妃再怎么不喜欢自己,看在这太后的面子上,也得好吃好喝的待着自己。
宋稚谢了恩,叫人送了这邱公公出去,邱公公刚走出这王府,忽觉想要解手,一回头却见这王府大门关的飞快,像是在赶人。
邱公公自觉羞耻,不愿上门求厕,而自己又身体残缺,不便像寻常男子那样,找个草堆解决了,只得扭扭捏捏的寻了一处臭烘烘的死胡同。
刚上轿,还未享受片刻惬意,这尿意又袭来,反反复复折腾了邱公公许多次,弄得他是狼狈不堪。
宋稚若知道邱公公回程之路如此狼狈,想来心情会好上一些。
沈白焰想着带她去一览北国风光是一回事,这宫里咄咄逼人又是另外一回事。瞧着这御寒之物大多为女眷所用,太后实在是盼着宋稚能够同去。
“夫人。”流星觉出宋稚心绪不佳,轻声细语的问:“这些东西咱们该怎么处理?”
“你先去瞧上一遍,若真是不错的东西,便拿去给吴大夫瞧一瞧,如果没什么问题,再拿来给我看看。”虽说心里不痛快,可毕竟得了些东西,挑挑拣拣,若有些能用的,也不用着赌气不用。
到了第二日午后,流星带着几个小丫鬟端了些物件,一进门流星就道:“瞧着满满当当几大箱,其实也没什么好东西,有些还比不上咱们王府里的呢。放库房里我都嫌它占地方。”
“听听,你这嘴也太厉害了。”逐月笑道,扶着宋稚来到软塌上坐下。
“照奴婢看来,这里头最巧思的也就是这件温盘了。”流星说着,拿过来一个上头扣着盖的青瓷盘子。
“这有何稀奇?府里冬日也是常用的。”逐月不解的问。
流星道:“我初时也这般想,不过府里的温盘大多又重又沉,可这个温盘的中间却是空的,夫人您瞧,这盘子顶部还有两个洞眼,向盘内夹层直接注入热水,能比咱们所用的那些温盘更保暖。”
“这工艺的确难得。”宋稚点了点头,道。
流星又取了两双裘皮鞋,一件大氅,还有一顶雪绒绒的兔绒软帽。除此之外便没什么稀罕的了。
“这件大氅倒是成色不错,只是颜色老气了些,若是这镶边的花纹变一变,就是给外祖母穿也使得。”宋稚扫了一眼那件大氅,难免带上了些许嫌弃的口吻。
逐月掩唇微笑,流星则道:“夫人真的要去北国?”
宋稚没有立即回答,沉思了一会才道:“大概是要去的。”
“那夫人可带上我吗?”流星有几分焦急的说,生怕宋稚把她给落下了。
看到流星皱着一张脸的样子,宋稚忍不住笑起来,道:“定会带上你的。”
逐月知道宋稚心里的盘算,立在一旁不说话。
宋稚斟酌片刻,道:“其实我与王爷还未商定此事,毕竟家里有孩子,我若去这么长的时间,心里也记挂的很。”
宋稚一说起孩子,便想着似乎整个上午都未见过蛮儿,便道:“蛮儿何处去了?”
逐月笑道:“夫人不记得了?这个时辰公主一定和菱角在一块呢。”
流星忽然忆起一事来,道:“方才绣娘同我说,公主的衣裳已经做完了,说要拿过来给夫人您瞧瞧,您可看看?”
宋稚自然应允,流星不一会儿便拿着几件做好的小衫回来了,宋稚一一看过,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便让流星拿给司画,好好替蛮儿收着。
“说起来,司画这丫头倒是真的妥帖,昨日我看瞧见她坐下廊下筛沙子,说是菱角吩咐给蛮儿做沙包困在腿上,也不知这丫头从何处寻来的海沙,细腻绵软的像面粉一般,还用小筛子一层层筛过。我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她说怕里头有小石子,会膈的公主不舒服。”流星道。
“倒是没有选错,是个细致又实心眼的。”宋稚道,“只是年纪小了些,等再过两年,就能与司茶平起平坐了。日后等蛮儿再大些,她的丫鬟我就不帮她选了,叫她自己看着办。”
宋稚并不着急,她知道这身边的可心人儿是要靠时间一点点培养出来的,这也就是为什么高门大户的女子嫁人,总要从娘家带下人来,这样使唤起来才顺手,刁奴欺主的事情还听得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