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公主张了张口,正准备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十公主连忙接过话茬,道:“咱们入席吧。五姐姐今天是主人家,可不要光顾着说闲话,而怠慢了大家呀。”
她的神色俏皮,语调轻松,叫人不得不跟着她的笑容松懈下来。
五公主似乎还有话没有说话,只是听十公主这样说,只好道:“好,那妹妹帮我招呼王妃。”
十公主顺势挽起宋稚的臂弯,催促五公主,“知道了,姐姐快去吧。我和王妃今日就做个十足的‘酒囊饭袋’了。”
五公主偏过脸笑了笑,她的笑容里蕴含的讨好意味,被鼻梁锋利的弧度削弱了许多,看起来有些牵强。
玖沧被五公主领走时,她还转脸瞧了蛮儿一眼,虽是小孩,可眼神却像成人一般复杂。
宋稚和十公主都看见了玖沧的这个眼神,宋稚低头对蛮儿笑了笑,以示安抚。
十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待五公主母子走远之后,她颇有感触的对宋稚道:“稚儿莫要见怪,我这几日与玖沧相处下来,发觉这个孩子也是挺可怜的。”
宋稚以为她是由己及人,认为宫里的孩子早熟,心思深重是环境使然,也不能怪孩子。宋稚并不完全赞同,只是默默然。
十公主见宋稚的神色,硬着头皮继续道:“五姐姐并不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这些年在北国的王宫里,也不知过的怎么样,她虽为皇后,可这么些年过去了,她三度有孕,但膝下只有一个玖沧,她在北国的境遇可想而知。听五姐姐说,玖沧虽得冒籍君的喜爱,可除了冒籍君,宫里其它人对玖沧都不怎么重视,所以才养成了这么个古怪的性子。”
宋稚见十公主这般苦口婆心的样子,道:“公主多虑了,一个小孩而已,我怎会计较?”
十公主也是瞧着五公主,觉得她看似风光,实则可怜,这才替玖沧说了几句话,见宋稚不与她计较,便放心了。
宋稚与十公主早早的落了座,席上大半的位置已经坐满了,席面上只有冷盘,还未开席呢。
“表舅母,我想吃玫香提子。”蛮儿对邻桌的十公主甜甜道。
十公主哪会不答应,忙叫锦缎取了一小串提子搁在小碟里给蛮儿。
林天郎偏首睇了蛮儿一眼,故意笑道:“蛮儿吃了我的玫香提子,也得还我一样。”
每个人座位上的水晶盘里的点心水果并不完全相同,宋稚面前是西境的蜜瓜和云南的透梨,还有几个北国的雪果。
蛮儿从小什么都不缺,又怎会小气,小手十分勉强的抓了一个雪果,费劲的给十公主递过去。
沈白焰在旁看着蛮儿的动作,并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十公主赶紧亲自起身去接,道:“蛮儿别理你表舅,他逗你呢。”
一个雪果被剖开,分为八瓣,十公主递了一瓣给林天郎,见他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影子,道:“还是蛮儿有本事,叫你心里松快了些。”
“她那样说话,我心里终归不舒服,我也不明白,她何时变得如此这般在意这些身外虚名。”
今日远安殿设席,林天晴自然不够格入内,可她今日上午去林府时得了这个消息,说话便带了几分阴阳怪气,叫林天郎听了心里呕得慌。
十公主也不知要说什么来安慰林天郎,只道:“别想她了,她如今分府别住,很多事情我们都管不了。来,还是吃个雪果吧。”
林天郎咬了一口雪果,入口清凉,只有很淡的甜味,像是兑了零星糖块的雪水,堵在喉管里的郁气似乎散了些。
宋稚正与沈白焰说着话,手里忽多了一个玫香提子,她低头瞧着自己掌心的紫色小果子,听到自己的小女儿甜甜的说:“娘亲,吃。”
宋稚弯了弯眼睛,道:“好,真乖。”
两声苍凉鼓点响起,席上众人皆抬首,只见冒籍君和五公主走了进来,与众人颔首示意。
“今日酒微菜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尽情纵性才好。”五公主身为粟朝公主,又是北国皇后,说起话来自然是端雅大方。
冒籍君似乎很不屑这些虚伪的客套话,只环视一周,对沈白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宋稚和蛮儿脸上时,流露出些许惊艳之色,但很快就归于平静和戏谑,似乎对沈白焰说了几句唇语。
宋稚分辨不出他说了什么,正想要问沈白焰时,奏乐声起,打断了她的话。
只见两队穿着北国服式的女子迈着轻曼的舞步走了进来,她们轻扭腰肢,柔转手腕,为首的两位女子向殿内的穹顶一挥手,忽凭空落下许多细碎的雪花来,像是有人捏碎了一颗星星。
在场都是见多识广的贵人,却也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叹。
不过是些幻术伎俩,沈白焰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他随意的扫了两眼雪花,便将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妻女身上,见她们两人看得兴致勃勃,这才觉得今日不算白来一场。
第一道菜是血菇炖鸽蛋,每人都有一盅,宋稚和蛮儿一向不喜欢血菇的味道,汤盅刚一掀开,两人就失了胃口。
宋稚只用汤沾湿了唇,蛮儿跟前那盅干脆就叫婢女撤下去了。
冒籍君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就对自己身侧的随从吩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新进的两盅汤就奉给了沈白焰这一桌,奉汤的婢女还将汤盅掀开,递给沈白焰看过之后,才奉给了宋稚和蛮儿。
“这是什么汤?”宋稚看着汤盅里像雪莲花一样的东西,问。
“雪弧绒,是北国很名贵的一种菌,大概是冒籍君看你们不喜欢血菇,所以换了这汤。”沈白焰从前北国,也是喝过这汤的,揣测宋稚应该喜欢这味道。
宋稚和蛮儿尝了一口,果真风味独特。
今日来的虽是达官贵人,可也有迹可循。除了沈白焰和宋翎之外,大多都是文官,就算是有武官,也是年轻的。
因为北国在冒籍君之前,与粟朝之间并不太平。许多年老的武将都对北国心存龌龊,自然不会受邀了。
宋稚远远竟瞧见了吴罚和十五娘,虽说吴罚近来连连升迁,可他出现在这,还是叫宋稚有些讶异的。
“听说他先前去北国时,替冒籍君解决了一个麻烦的案子,所以有了几分交情。”沈白焰顺着宋稚的目光望去,替她解答了心中疑惑。
“摄政王妃。”宋稚听到有人叫自己,下意识的回头,只见一个婢女立在身后。
“何事?”宋稚与这宫女说话时,沈白焰剥了一粒尖杏仁,放入她面前的碟里。
“后厅请了皮影戏师傅,不知舒庆公主有无兴致?”
菜一道道上了,宴席过半,蛮儿就有些坐不住了,孩子心性如何能在一张椅子上久坐呢?
宋稚见许多孩子都去了后厅,便问蛮儿:“想去吗?”蛮儿点了点头。
宋稚便对司茶道:“好,那你陪着公主去吧。”又叫菱角也跟着一块去了。
司茶的年岁并不大,可身量已经是个十足的少女了,每每伺候蛮儿的时候,总要躬身弯腰,看起来十分不便。
宋稚目送菱角、司茶和蛮儿去了后厅,回过首来发觉冒籍君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沈白焰身边,正叽里咕噜的用北国语与沈白焰说些什么。
沈白焰偶尔应他一两句,说得也是北国语,宋稚心想,不知这人还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宋稚既听不懂,便干脆不偷听了,认真吃起自己面前的一碟酥炸小嫩肉来。
冒籍君谈兴很浓,叫随从将自己的酒碗也拿来了,与沈白焰边喝边聊,他这么高大的一个人,憋憋屈屈的坐在沈白焰边上的一隅,居然也不觉得别扭。
沈白焰脸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可宋稚能感觉到他现在很轻松,想来这位冒籍君应当与他脾气相投。
“你这人,艳福不浅啊。”冒籍君满嘴的北国话,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汉文来,叫宋稚一愣。
冒籍君说的汉文还不止一句,道:“我以为正妻总是颜色不佳的,不是说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吗?为何你就能兼得?”
宋稚不禁汗颜。
沈白焰也很无奈的看了冒籍君一眼,他知道这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就会口无遮拦起来,只道:“闭嘴。”
五公主频频看向这边,只差没有开口催促冒籍君回去,宋稚总不能叫沈白焰赶冒籍君回去吧?只好假装觉察不到。
眼见五公主按捺不住,正要起身,宋稚却瞧见司茶抱着蛮儿急匆匆的从后厅绕了回来。与此同时,伺候玖沧的婢女也来到了五公主身边,耳语了几句。
司茶许是太着急了些,压根没发觉冒籍君在边上,紧紧的抱着蛮儿跪了下来,对宋稚道:“王妃,菱角姐姐让人给扣住了。”
“什么?为何?”宋稚见蛮儿一脸惊惶,忙将她抱了过来。
“玖沧公主往咱们公主身上泼水,被菱角姐姐挡了,她又故意生事,想欺负公主,自己不慎摔倒了,却说是菱角姐姐推她!”
司茶从未见过这么刁蛮任性之人,义愤填膺的说完了才发觉,冒籍君从沈白焰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吓得三魂没了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