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宋稚领了蛮儿正要去探望阳儿时,得知燕太医正在里头。
燕太医倒是个没架子的人,苏峥去请的时候,他收拾了药箱便跟着来了,身边也没个小药童跟前,论起来,比吴大夫瞧着还要穷酸几分。
吴大夫知道来了个同行,也乐颠颠的去瞧人家行医,他不是个拿腔拿调的性子,若是燕太医的医术却有比他高明之处,想来吴大夫也会虚心求教。
门帘一掀,只见一位容貌普通,气质温和的青年走了出来,他见到宋稚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不慌不忙的错开了眼神,道:“王妃安好。”
他的目光很快被蛮儿吸引住了,轻轻一笑,道:“我听王爷说,公主嗜甜,又爱吃烫食,若是一直这般饮食下去,到了十余岁的时候,脸上会长小红包包的。”
他堪破了蛮儿的喜好,一句话戳到了蛮儿最在意之处,见蛮儿瘪了瘪嘴,眼见便是要哭了。
燕太医顿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小小女童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
“不怕,你每日的乳饼减半,多用些清菊饮就好了。”宋稚忍不住在心中暗笑,眼里流出柔和笑意来。
燕太医窥见些许,心中狂跳,又拼命压下,只暗道,‘王爷实在是艳福匪浅,不过王爷自己也是好相貌,娶的夫人自然也要匹配的上,哪像我相貌平平,不知日后……
“太医?太医?!”女子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燕太医的脑内遐想,只见一个圆脸的丫鬟正不解看着他。“太医可不要走神了。王妃方才问你话,阳儿如何了?”
“喔喔!”燕太医一不小心又犯了老毛病,忙道:“这孩子并没什么大毛病,只是穿的太多了些。”
“什么?”这话叫宋稚实在难以理解。
逐月此时从屋内走出,不好意思的对宋稚道,“阳儿初发烧时,我想着让他发发汗,就一直叫他贴身穿着您赐下的那件小皮袄子。”
“穿着这么厚实,屋里又烧炭,太闷热了,反叫堵着汗。”燕太医一边说,却见那位貌美无比的王妃沉了面色。
他还疑心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却听王妃身边的圆脸婢女道:“劳烦太医了,请去偏厅喝杯茶吧。”
燕太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两个婢女引去了偏厅。
“逐月,你去看着阳儿,把你屋里伺候的人都叫出来,跪到廊下去。茶韵,将公主带回去。”
逐月虽不知宋稚为何突然发火,可也不敢多问,只照着吩咐做事。
宋稚对流星耳语几句,流星搬来了太师椅放在门口,扶宋稚坐下。
廊下跪了四个人,逐月自己带了一个婢女和两个婆子,乳母则是宋稚给她寻的。
“逐月这是第一胎,没有经验,难不成屋里伺候的人个个都不知道吗?叫孩子这样生生的捂着!?”流星得了宋稚方才的点拨,怒道。
“王妃饶命,俺们几个都是外头伺候的,从来也没进过房门,怎么会知道这些。”这两个婆子今日还是第一回见宋稚,吓得冷汗涔涔。
粗使婆子身上本就没几分嫌疑,流星便扫了余下两人一眼。
乳母是宋稚的人,更要撇清关系,忙不迭的说:“王妃明察,我曾与这位小娘子说过的!只是小娘子未曾领我情,还说我居心叵测。”
文儿颤了颤,指着乳母道:“你,你何曾说过?简直满口胡言!你就是瞧着我们家夫人是婢女出身,所以存心冷待,故意藏着掖着。若是你真想说,大可与我家夫人说,何必跟我小小一个丫鬟打机锋!”
‘倒是瞧不出这小小丫鬟,也是个能言善道的主儿。’
宋稚心道。她斜扫了文儿一眼,文儿的声音瞬间弱了下去,唇瓣嚅嗫了几下,不再说话了。
乳母被文儿堵的没话说,她并不是个口舌伶俐之人,方才这几句话也是情急之下逼出来,现下更是噎的心肝肺腑疼。
“王妃,我曾与她说过的!”乳母声嘶力竭的说。
宋稚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她知道这个乳母性子和顺,不敢轻视逐月出身,所以才指给了逐月。
倒是这个文儿,宋稚摸不清她的来历。
文儿觉察到宋稚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下胆寒,忍不住道:“王妃,奴婢不曾听她说过。”
“那你为何不直接与夫人说呢?”宋稚移开目光,对乳母道。
也许是宋稚淡定的口吻叫乳母添了几分心安,她稳了稳心神,细细的道:“文儿是夫人带过来的,在夫人面前倒是恭顺的很,只是对着我的时候,总是一副大丫鬟的做派。她也确实是夫人身边人,我不敢越过她去。有一次,我见夫人焦急,略提了提给阳儿减衣的事,便叫文儿三两句话给堵了回来。”
宋稚睇了流星一眼,流星返身到屋内找逐月求证,片刻之后流星走了回来,朗声道:“确有此事。”
乳母大大的舒了口气,瞬间瘫软下来,还是边上的婆子伸手扶了她一把。
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反观那文儿,却是背脊挺直,一脸平静。
“为何阻她?”宋稚看着文儿那张毫无记忆点可言的脸,实在是想不通。
“我以为这乳母浑说,孩子发热自然是受凉,哪有减衣的道理。”文儿的视线卑微的落在宋稚裙摆下隐约可见的绣鞋上,道:“又恐王妃怪罪,这才扯谎。”
“倒是勉强说得通。”宋稚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又对其余三人道:“你们各自做事去吧。”说完起身径直进屋了,留下文儿一人跪在原地。
文儿沉默的数着自己膝前石砖上的裂缝,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宋稚和流星的脚步声很轻,越来越近,最后从文儿身边擦了过去,连裙边都未碰到她。
文儿难以自抑的松了口气,心里有种不可置信,难不成这关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过去了?
文儿不敢起身,依旧是跪在冷硬的石砖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忽然被人整个人拎了起来,悬空之感叫她惊叫出声,只是这声音还堵在喉管里,她便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逐月恍若未闻屋外传来短促的惊呼,只一脸疼惜的望着阳儿,阳儿方才饮了药,总算能不哭不闹的睡上一个好觉了。
逐月唤来了乳母,见乳母神色仍有几分忐忑,便道:“你是个好的,以后只管好好照顾阳儿便是。”
乳母这才舒了口气,逐月起身去偏厅了,燕太医并没走,得了流星的嘱咐正吴大夫一起在查阳儿的吃穿用度。
逐月迈进偏厅之时,恰听吴大夫大呼一声,捧着阳儿今日吃剩下的粥水道:“寻到根苗了,你瞧这孩子吃的这碗粥水,说是素粥,却是红肉汤水做底!”
燕太医接过来尝了一口,频频点头,赞同道:“发烧者体热,怎能多吃红肉?该多吃些素菜粥才是。”
逐月听了这话,知道这定是文儿的手笔了,她只恨自己识人不明,叫自己儿子平白吃了这些苦。
吴大夫见逐月一脸委顿,不知该劝什么,只道:“夫人有什么不解便问燕太医吧。我先去向王妃复命。”
逐月点了点头,道:“有劳吴大夫。”
燕太医知道眼前这位苏峥的夫人,忙劝慰道:“夫人不必担心,阳儿的身子发了汗就大好了,奸人在旁防不胜防,不是您的错处。”
逐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只比哭还凄凉,道:“还请太医赐教,我让孩子吃些什么好?”
“清粥一碗,淡味白鱼肉一碟,便是最好不过。”燕太医道。
逐月点了点头,牢牢记住。
到了第二日,果真如燕太医所说那般,阳儿身子大好,活泼灵动了不少。
逐月心下开怀,又过了几日,抱着阳儿便去给宋稚请安。
宋稚见逐月如此高兴,心里也着实松了口气,叫阳儿和初兕一块玩去了。
逐月知道宋稚有话要说,就安静的坐了下来。
“阳儿的事,还有先前朱夫人的事,都是文儿做的。”
听到宋稚这样说,逐月并不觉得惊讶,她反倒有几分愧疚道:“都是奴婢识人不清。”
“如何怪得了你?她底细干净,连王爷手下的人也不曾觉察。”宋稚知道文儿之所以来到逐月身边,多半也是为着能接近王府。
“她已经认了,本来是想对初兕不利的,只是寻不到机会下手,后来两个孩子又不在一处养了。又想在乳母的饮食中做手脚,可乳母的饮食都是我这儿一并送去的,她也很难有机会。所以就铤而走险,直接对阳儿下手,这才牵扯到了她,不然的话,她总也有一通可以掰扯。”
宋稚将初兕身边弄得铁桶一般,却疏漏了阳儿,叫他小小年纪吃了这么一出苦头。
“想来那慈心大师,与文儿是同一个戏台上的人吧?”
逐月看向宋稚,只见对方点了点头,道:“旁的你就不必管了,王爷自会处理,你且安心照顾阳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