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打点了这么多人?”宋翎今日上朝,也被这众人的奏表惊了一遭。
“我若说自己不曾打点,你可信?”沈白焰将饼饵掰成小粒,扔进清淡鲜香的羊肉汤中。
宋翎一下笑弯了眼,搅拌着自己跟前的一碗豆汤,道:“原是这位齐学士得罪人太多,省下你许多功夫。”
今日宋翎在家中没有用早膳,下了朝便约了沈白焰一同吃一点,可他胃口难开,吃得还没有沈白焰多。
他方才一笑,心里的郁结散去不少,端起豆汤一饮而尽。搁下碗之后,见沈白焰扫了他一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宋翎便是知道沈白焰这性子,才觉得轻松,若是姜家周家那几个,怕是要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齐学士当真有暗病吗?”宋翎凑近了沈白焰,十分好奇的问。他这狡黠的神色,与宋稚如出一辙。
“吃饭时莫说这些恶心事儿。”沈白焰慢条斯理的说。
宋翎‘啧’了一声,说:“扫兴。”
沈白焰颇为无奈的放下汤碗,他本来就不饿,吃这个只为了解馋,道:“疥疮。”
染上疥疮,到发病也要几日,宋翎心下一算时间,怕是朱家的事情一出,沈白焰就埋下了这件事儿的,只待发作。
“那如何算计他去了摘春楼?”宋翎问。
“疥疮若是严重便会上面,他已经长到脖子了。而疥疮得慢治,可他在太后跟前一贯得脸,得了太后恩赐,每月都有御医给他针灸旧患,已经推了两回,再推让人生疑。于是,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说这疥疮只需染给了旁人,便会痊愈。”沈白焰一板一眼说。
宋翎差点便信了,回过神来,知道他是在胡扯呢!
宋翎扫了沈白焰一眼,道:“咱们京城里头的青楼若是背后没有几位权贵坐镇,如何能开的下去?他也是蠢,以为这青楼女子就能忍得下去?”
“自是个蠢的,才会给人做一把没脑子的刀。”沈白焰总结道。
若不是觉察到此事背后有王府的推动,林天朗本也是想参这观文殿的齐学士一本。
他此时回了家中,却见自己的夫人一脸愁容坐在孩子的摇篮边上发呆。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林天郎在人后才不会叫十公主做殿下,今日是见她心绪不佳,故意调笑。
十公主却失了玩笑的心思,她一双眸子盛满忧虑,两道细眉满是愁结。
她对林天郎道:“太后方才遣了一个公公来林家,又邀我明日进宫,说是想见见宝儿。母亲在旁只说孩子年幼,恐经不得舟车劳顿,可那公公只装作听不懂得样子,那满满的一袋金瓜子倒是拿的不亏心!”
林天郎在妻子身侧坐下,看着摇篮中酣睡的婴孩,婴孩周身都是宫里的物件,肚兜、金锁、玉项圈、套镯,全是太皇太后早早替十公主备下的,虽是千尊玉贵,可也是柔弱无挡。
林天郎瞧着自己的儿子,心里一半是柔情,一半是愤怒,道:“宫里那位真将我林家视作可以搓扁揉圆之物了?”
他对十公主说了今日朝上之事,十公主略叹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在堂哥那处吃了气,竟拿我来泻火?这叫什么事儿!人人以为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可在我这,自太皇太后去了,这公主的身份竟成了个软肋,任人拿捏。”
林天郎揽过妻子肩头,道:“林家与王府虽说是隔了一层,可也只拐了一个弯,稚儿、若晖与我们又交好,王爷与我也算投契。要说起来,委屈了你才是。”
“夫君,别这样说。夫妻本为一体。”十公主道。“我只是担心宝儿。”
宝儿宝儿,这乳名可是林老丞相脱口而出的,他这样一个严厉的性子,竟给自己的重孙取了这样一个娇滴滴的乳名,疼爱可想而知。
“不必带宝儿,只编个理由就是,她还敢扣了你吗?我、父亲、祖父,在朝中还是有些分量的。祖父这般宝贝他这个重孙,你若是带着宝儿去了,他老人家反倒不悦。”
林天郎刚说完此话,外头有人便来通传,说老丞相有口信,让公主明日不必带宝儿去宫中。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林天郎去十公主一笑,叫她宽心。
太后这是踩在林家的软处,自以为是十拿九稳,没想到正因为是软处,才叫林家人狠狠的驳斥了回去。
十公主第二日便是一个人上了车马,小陈氏一路送她到马车上,牵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公主。”小陈氏担忧的唤了一声。
“母亲。”十公主掀开车帘,低声道。
在人前她一贯称呼小陈氏做夫人,可是人后她们总是悄悄的以母女相称,小陈氏也诚惶诚恐过,可二人感情渐深厚,这母亲二字倒是真情实意了。
“您放心,我在宫里没落魄到人人可欺的地步。”十公主安慰道,她朝小陈氏挥了挥手,放下车帘,对车夫道:“走吧。”
她今日带了两个婢女,锦绣、锦缎,她们都是从宫里一路出来的,十公主瞧着她们两人,忽生出许多感慨,道:“想起来,我算是运气不错了。”
锦绣、锦缎对视了一眼,有些不解,锦绣问:“公主为何这样说。”
“五姐姐嫁去北国和亲,如今也有八年了,每年只有几句口信传来,连面也不得见。六姐姐虽说生母身份卑微,可也是堂堂公主,竟给吴国公做续弦。七姐姐已逝,不提了。十二妹妹原来是多骄傲的一个人,处处与我争高下,只因哥哥参与谋反,公主之身贬为庶民,几日便自尽了。我思来想去,还是我活得好些。”十公主的目光变得辽远而空洞,仿佛是陷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公主福泽深厚,还有太皇太后在天之灵庇护,自然一生顺遂。”锦缎道。
“但愿吧。”十公主许久之后,才轻声说了一句。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锦缎掀开车帘朝外睇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有些讶异的说:“公主,摄政王府的车马在前头呢。”
十公主伏身过来,借着锦缎掀开的一角车帘,果真瞧见王府的车马。
“莫不是将王妃也宣来了?”十公主喃喃自语道。
两辆马车皆是来头不小,身份尊贵,本是可以在内宫门口再下车的,可今日守宫门的侍卫却道,宫中今日请了高僧讲经,佛音袅袅,恐车轮声惊扰不敬,请公主和王妃在外宫门下车步行。
这话一听便是胡扯!可就是这样一堆胡扯,也只能让人顺从。
宋稚与十公主下了马车,便凑在了一块慢悠悠的朝内走去。
“连累你了。”宋稚声若蚊呐,只因嘉安太后派了一个太监来引路,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她们二人右侧边。
十公主只是拍了拍宋稚的手背,以示安慰。
“王妃、公主,脚步请快些,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
这老太监是嘉安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宋稚认得他,叫做邱公公。
明明是个阉人,却养成了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性子,一向不得重用,今日却遣了他来办差,看来是想借他的性子给二人一些颜色瞧瞧。
“好。”宋稚笑盈盈的道,脚步虽是快了一些,又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走着。
宋稚这阳奉阴违的态度叫邱公公心里不太舒服,于是又说了一遍。
“邱公公虽算不得男人,可怎么说体力也是好些的。怎么能要求公主和王妃与你一般脚程呢?”流星语笑嫣嫣,可头一句话便是剐下了邱公公的脸皮。
“你!”邱公公张嘴结舌,却见宋稚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来。
他忆起少有几次与沈白焰的会面,这夫妇俩的眼神如出一辙,邱公公终究是有几分顾忌,只愤愤道:“老奴是个蠢的,太后娘娘若是等的急了,怪罪下来,老奴可说不上几句话。”
“公公只管做自己的差事,废话忒多,也是宫里教的规矩吗?”十公主睥睨了邱公公一眼,不耐的说。
邱公公见这两位一个比一个硬气,心里知道自己是接了个棘手的差事,忍不住暗骂自己的将这差事派给自己的蔡公公,平日里有好的事想不到他,偏生把这烫手的山芋往他怀里塞!
他老实了起来,只沉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埋头向前走。
待到了嘉安太后的宫门口,十公主忽欣喜道:“嬷嬷?”
只见一位年老的嬷嬷正站在廊下,见到十公主,她忙上前行礼道:“公主安好,王妃康泰。”
“嬷嬷怎么来了?”十公主上下打量着嬷嬷,见她身子骨还算硬朗,才放了心。这位杨嬷嬷是太皇太后的心腹,可以说是宫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宫人。
“太皇太后的遗物里有一本手抄的经书,我忆起太皇太后曾说过将此书赐给太后娘娘,要她研读抄写。听闻公主要来,特多等一会,与公主一同前往。”杨嬷嬷说的淡然,仿佛真有此事。
宋稚与十公主笑望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