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的事终究是宋家的事,宋稚也不可能什么细枝末节都知晓的一清二楚。
她闲时与姜长婉看戏赏花,与蛮儿逗乐嬉闹,晚上与沈白焰下棋谈天,日子过得轻松而惬意。
沈白焰前些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说府上都是陈酒,陈酒醇厚但浊,不适合平日里薄饮。
宋稚便记了下来,对小厨房说要喝新酒,她原是想让下边的人去外头采买一些,可没想到松香会错了意,以为宋稚要她们酿酒。
松香于酿酒一事上并不精通,所以只瞧着魏妈妈忙活,自己则拿着一个小册子,一点点的记下要领。
魏妈妈酿酒用的是庄子上新收上来的糯米,米粒洁白,形状偏长。
用的水是泉水,松香那时不明这泉水有何不同,用小瓢盛了一小点点喝了,只觉得极为清冽,喉头还有回甘之味,让人清明。
米要用泉水冲洗至净,然后浸一夜透心,用手戳的松散一些。第二日上锅蒸透,随后摊凉。
拌曲、打散、入缸,这三件事儿要连在一块做,可是体力活,魏妈妈有些吃不住了,便让年轻有力的小丫鬟们在自己的指导下做。
松香也跟着帮忙,那一日天冷,她们一块拌好了三大缸,手就冻得快没知觉了,连忙回了小厨房,一个个都缩在灶台边上烤火。
三个黄泥底儿红釉面的大缸静静地立在院子里,不过半月,便飘出一股清冽的酒香,随后便到了主人家的酒桌上。
“嗯,不错。”沈白焰饮了一口,赞道,“这酒是何处买来的?”宋稚与流星对视了一眼,笑道:“看来小厨房的人又得赏一轮了。”
逐月昨个传来了消息,说是有了身孕,宋稚便不许她在上门伺候,原本打算将院里的两个粗使丫鬟赏给逐月。
给自己的丫鬟赏丫鬟,这可是少见得很,逐月忐忑的很,怎么也不肯。
宋稚今日便让府里用惯了的牙婆派到了逐月府上,只让她自己挑,反正以苏峥现如今的俸禄,养几个下人自不在话下。
菱角也让宋稚派去帮忙了,逐月家中的事儿一完,菱角便回来了,见宋稚和沈白焰正在屋里说话,她就在门外候着,却被流星唤进了屋。
“怎么不进来,逐月可选好人了吗?”宋稚与沈白焰今日倒是朴素,只一碟小花生米和一碟松子仁下酒。宋稚喝不得酒,只喝一盏玫瑰饮。
“挑了两个模样顺眼的,只是都是外地逃荒来的,查不得底细。”菱角道。
“如此?想来也是,若想做到完全的知根知底,那就只有家生子了,次一等便是当地的穷苦人家,在眼皮子底下,有什么不好的底细都能查个干净。”
宋稚想了想,又道:“可是咱们京城,天子脚下,除了罪奴,哪来那么多的人家要卖儿卖女,而且罪奴也不可随意买卖。”
“那宋夫人身边的那个柔衣,原先不就是罪臣之女吗?难道是先皇赏赐”菱角道。
沈白焰慢慢将松仁放进嘴里,又饮了一口酒,偏头瞧了宋稚一眼,道:“先帝于罪臣之事上格外严苛一些,不曾赏赐罪奴给高官大臣。
菱角听到沈白焰这样说,知道自己无意中戳破了隐秘之事,心中颇有些不安。
宋稚忧心忡忡的搓掉掌心两颗花生的红衣,她手上的力度把控的不好,花生都成了两瓣,她对沈白焰道:“那嫂嫂的这个婢女又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我也不大清楚,只是从前看过一份记档。”沈白焰原不想过分深究,见宋稚有些担心,才对菱角道:“去余心楼取十年前盐运司小吏瞒报账目的记档来。”
菱角很快就离去了,宋稚皱着眉头对沈白焰道:“那时我总觉得这姨娘有些太倨傲了,心里有一丝疑影,未曾想到竟是这样的来历?曾家胆子也太大了些,现在这姨娘又做了哥哥的妾身,还有了儿子,与我们家更是牵扯不清了!”
“陈年旧事,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去查一个姨娘的,便是查到了什么,谁人敢拿此事做筏子?”沈白焰安慰道。
他说话一向有种叫人信服的魔力,宋稚信了他,心里的担忧这才轻了些。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菱角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用蜡封印的玄色卷轴。
“奴婢先告退了。”流星福了一福,十分自觉的出去了。菱角也后知后觉的跟着出去了。
沈白焰并没吩咐,仿佛不在意她们两人在不在此处。他专心致志的用匕首将卷轴的蜡封撬开来,直到摊开来的那一刻,宋稚才明白他为何不在意。
这卷轴上的字犹如天书,宋稚连一个也看不懂,更别提菱角和流星了。
“这,这是什么字?”宋稚看着这些扭曲如孑孓的字,只觉得眼睛也看花了,脑袋也看昏了。
“只有皇家血脉才可学的字,故弄玄虚罢了。”沈白焰总是不将自己的血统放在眼里,还时常自嘲。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道:“与我记得的差不多,曾家伯父与盐运司的知事有旧,盐运司知事瞒报了凌山岩盐的产量,吞了十万两银子。被判全家男子不论年纪全部处死,女子没为官妓。曾伯父不忍心,便花了三千两银子疏通关节救了他家的嫡女出来,留在宋氏身边做婢女。”
“这事儿你们明明知道,却帮着隐瞒了下来?”宋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那时我父亲去世,我又未长成,余心楼虽照常运作,但是群龙无首,事务繁多。曾伯父只救了一个女子,也不是什么大罪,而且他其中打点的人员颇多,牵扯起来也麻烦,所以就放过了他。”沈白焰将卷轴合上,对宋稚道。
“这样说起来,曾家对那姨娘有恩。她合该报答,怎么还总是不安分,听说近来总是去娘亲身边伺候,这也可以说她是孝敬乖巧,明面上挑不出错来,可她话里外话总是戳嫂嫂的脊梁骨。”这些事情,宋稚还是去看望儒儿的时候,听曾蕴意说的。
“那女子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自己原是官家小姐,忽成了别人的婢女,如何心甘?升米恩斗米仇,还不如将她送到一处普通人家,给点银钱来的实际。”若是由沈白焰来处置,必定不会成了今日的局面。
宋稚似有所感,久久不语。
……
天渐渐有些热了,宋稚的肚子也一日比一日显怀,府里有经验的妈妈们都说怀孩子的时候应该多走动一些,这样日后生孩子的时候也顺畅一些。
“生蛮儿的时候她们也是这样说的,可我总是犯懒,不爱动弹。”宋稚握着玉竹扇,慢悠悠的扇着风。
而姜长婉手上的那把扇子却是扇的飞快,晃的都快没影儿了。
今年不知怎么的,连宋稚都变得怕热了。沈白焰让人在正院的房顶上搭了一个凉棚,隔绝掉阳光和热气。
姜长婉睇了宋稚一眼,道:“都说怀孕的人身子里有两个人的火气,你怎么瞧着还是没我怕热?”
“许是各人的体质不同吧。这屋顶上搭了凉棚,已经没有前些日子热了。”宋稚一边说,一边冲茶韵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空杯子。
茶韵恭敬的看了一眼,义正言辞的说:“夫人,不可。”
“我要喝。”宋稚道。
“不可。”
“我要喝。
“不可。”“不可。”
流星端着给姜长婉的冰碗走了过来,与茶韵异口同声的说。
姜长婉接过冰碗,有些得意且炫耀的睇了宋稚一眼,“瞧瞧,只能看着我吃了。”
“姐姐你!”宋稚装作恼了的样子,愤愤的将杯子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搁在茶几上,又不情不愿的端起牛乳酥,喝了一小快。
“好了,你羡慕我有冰碗子吃,我更加羡慕你有了身子呀。”姜长婉面上虽还挂着笑,但这笑容背后却有一点哀凉。
宋稚怔怔的端着碗,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落在了流星眸中。
流星心领神会的睇了茶韵一眼,两个人便不约而同的福了一福,一齐出去了。
宋稚在软塌上稍微动了动身子,对姜长婉道:“丫鬟们都出去了,咱们姐妹好好说说体己话。”
姜长婉知道宋稚在照顾自己的情绪,将冰碗子搁到一边,对她道:“妹妹不必这般紧张,这都是寻常事,我夫君那人你是知道的,有了一个孩子便觉得不错,也没催我,只是婆母啰嗦。前些日子还接了自己的外甥女回来在身边养着。明里暗里敲打着我,说要让她与我做姐妹。与我做姐妹是个什么意思?咱们心里都清楚。”
“你们夫妻俩这般浓情蜜意,掺和进一个人味道可就变了,若是通房也就罢了,避子药一碗就好了。可若是个姨娘,夫妇难免生嫌隙。你瞧我的亲哥哥和嫂嫂,正被那个姨娘催的脑袋疼呢!又是个生过孩子有功劳的,也不好过分的苛责。”宋稚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只想叫姜长婉知道,多个姨娘夫妻情分便会淡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