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六村内空荡荡的。
基本上,住在这里的人都已经搬走了。
从正常拆迁流程来说,人要搬走,也该是拆迁办找了点媒体做宣传,第一家搬走的要出镜,由我们帮忙一些困难家庭进行搬家的也会出镜。
工农六村的情况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
我们将车随便停在了居委会所在的居民楼前面,下车的时候,都在车边上站了一会儿。
“房管局的也走了?”瘦子说了句废话。
“他们昨天不就全部查好了吗?”胖子回答。
陈晓丘和郭玉洁说起了已经完成签约的产权人数量。
话题很平和,好像我们都生活在一个非常和谐的世界中,没有鬼,没有灵异,亦如一年之前,我们接触到青叶灵异事务所前的那个世界。
不过,我们到底不是活在那样美好的世界中。
进入居委会,我们就看到了愁眉苦脸的毛主任。
“你们来了啊。”毛主任招呼了我们一句。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郭玉洁关心道。
“哎,不是……”毛主任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宋阿姨的那件事。”
宋贤?
我挑挑眉。
郭玉洁问道:“她两个儿子对原来的拆迁补偿协议有意见了?”
这个问题证明郭玉洁的思维方式还是正常人的思维方式。不像我,我第一反应是那颗头出了问题,第二反应是宋贤变成鬼,在闹腾了。
我可以想象宋贤死后要是变成鬼,会有多麻烦。
这位老太太先前看着不声不响,她父母的鬼魂一找来,立刻变成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固执老太,脾气又臭又硬,不达目的,不肯罢休。
她的死因又是那么令人不安。
加上现在的局势,她死后要是变成鬼,还追着她两个儿子不依不饶,我一点儿都不会觉得意外。
毛主任听了郭玉洁的问题,又是苦笑叹气,“要是这样倒好了。协议谈不拢,可以再谈。可他们……”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他们有些疯……有些像是,宋老太太以前那样……他们要把老太太的骨灰送到她老家,一个小岛上。”
“咦?要送到那个断头岛?”郭玉洁吃惊道,“他们不是之前办过丧事了吗?”
“就是啊。现在为了这事情闹得……他们家老婆孩子都觉得两兄弟失心疯了,都不同意。那个岛上面,现在不住人,也没有开通航线,只有驻军吧。他们想要买船,租船,家里面为了这事情,好像要卖房子……挺折腾的。这边拆迁房子,他们也催着要补偿款。他们老婆孩子又不同意……昨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好几个电话了。他们今天可能就要过来找你们。”毛主任揉了揉眉心,“我听刘志军那个老婆哭的啊……她哭了两三个钟头,说他们兄弟中邪了。说工农六村……风水不好……他们好像不肯进来,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你们谈呢。”
我很平静地听完了毛主任的叙述,听得出,毛主任对此很头疼。
就工作的层面来说,这事情是挺烦的。
宋贤已死,她丈夫早几年就死了,父母死在她小时候,工农六村的房子作为她的遗产,由她两个儿子分配,她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可没资格置喙。但这是法律上的规定。现实中,不可能算那么清楚。刘志国、刘志军的妻儿不同意他们的做法,他们强行要这么做,结果就是不断的谈判、争吵,我们拆迁办、毛主任这边的居委会也免不了被卷进去。
你总不能在群众有需要的时候,将群众拒之门外。听他们倾诉,解答他们的疑问,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给他们做思想工作,让他们达成合意,可以说是拆迁办和居委会的主要工作了。程序上、法律上的操作反倒是其次。
这些工作繁琐至极,大多数时候还是无用功。
可比起灵异方面的问题,又显得很轻松了。
下午的时候,刘志国、刘志军两兄弟就来了。
我们发现他们到来,还是因为他们在小区门口吵起来,声音太大,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果然如毛主任所说,两人的妻子都对工农六村有心理阴影了,不肯跨过那道门槛。
刘志国、刘志军两人很阴沉,被自己老婆撕扯、叫骂,也不吭声。这样的表现显然更加激怒了两个女人。
我叫了郭玉洁一声,无奈走上前,将他们分开。
好说歹说,两个女人还是不肯进入小区,我只能让郭玉洁和陈晓丘陪着她们到外面找地方坐坐。毛主任没出来,可能是昨天晚上被她们烦怕了。我也没叫毛主任。
我拉着那两个兄弟进了小区。
一路上看他们的表情,他们对工农六村倒是没什么心理阴影,就是情绪不高。
刘志国拿出了烟,路上就开始吞云吐雾。
进了居委会,毛主任让出了会议室给我们,和小姚一块儿倒了茶水,打了招呼,就走了。
瘦子将会议室的门关上,拉开椅子坐下。
室内安静下来,接下来一分钟,再没有声音。
刘志国手上的烟燃到了尽头。
“两位,我也是看到过宋老太太那时候表现的,我们讲话就不用藏着掖着了……你们,是不是看到了宋老太太?”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刘志国手一抖,香烟落在会议桌上。
刘志军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以为我妈老糊涂了……她脑子坏掉了……”刘志军开了口,“人老了,这种事情没办法。行吧,我们当儿子,小时候被她哄着,现在哄着她……”
刘志国的眼圈红了,手颤抖地伸进衣服口袋,又摸出了香烟,却是没能点着打火机。
瘦子走过去帮他点了火。
“她那天……那天你没去……那天我们带着她又去了那个工厂,带了骨灰去了。她到了那里,就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沿着工厂找,还想要进工厂。我们拦都拦不住,最后跟着她进去了。工厂里的所有电啊、水啊都停了。一个人都没有。好多地方都灰,一看就是很久都没人了。”刘志军摇头,“那种环境,我们两个大男人都害怕。我妈一把年纪了,还冲在前面,一间房一间房找,一边找一边叫‘阿爹’、‘阿妈’……我们看得……真的是……又心疼,又怕啊……”
刘志国哽咽了一下,结果了话头,继续道:“找了一圈,什么都没看到。我妈就……就不行了……人哭都没哭,一下子就倒下了。我和志军都来不及拉住她……她跟丢了魂一样,我们都怕她出事情。我们把骨灰埋了、撒了,都按照她之前的意思做了。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们架着她回来的。回来之后,我和志军都觉得不好……她那种样子……”
刘志军也红了眼眶,“……她晚上就走了……晚上的时候,我们看看她,叫她吃饭、给她倒水……她……她躺在床上没反应了……我们……”
两兄弟泣不成声,无法再诉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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