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中牟县万胜卡口,关市内外的粮队一路排到津渡,不过这时候的粮队,都是在出脱旧年的粮食,新粮怎么算都还有四十来天才能收割上市。
不过和以往不同,中牟县里的市场却是热闹非凡,交易着颗粒没有的夏粮,主要是小麦。
“卫州!卫州夏粮,毛粮一石八十有没有,有没有——”
“八十二!太行社要了!”
“八十二,八十二,八十二,还有没有有……”
“八十四!牛口号八十四!”
“八十六!孝义社的!”
“日你个娘哟,毛粮你喊八十六!”
“老子两文钱加的起,关你鸟事——”
“入娘的偃师佬,瞎鸡儿喊价,亏死你个鳖孙!”
“呸!老子赌今年夏粮价钱,有种你他娘的跟进啊。没钱还恁多废话,没钱给老子爬开——”
入京最大的小麦交易市场之所以选择在郑州中牟,主要是因为交通便利,又恰好跟几个高产粮区距离近。加上京城权贵吃相越来越糟糕,不愿意平白惹了一身骚的大小商社世族,都离京城一段距离。
“红白双契、凭票、私章、柜号章、保人……孝义社是拿饼子还是票子?”
“票子,华润飞票。卫州的认不认?”
“认,长安西市飞票也认。”
“那就成了!”
整个大厅虽然吵嚷不堪,不时地有人报价喊价,但是当孝义社和卫州“粮官”开始做文书的时候,周围不少人都开始打听消息。
“偃师佬买了多少?”
“毛粮?”
“屁,讨多少钱!”
“十七。”
“啥?!这他娘的赌性恁大!这要是夏粮丰厚,河北麦子多个一成,他玩个甚?”
“兴许人家喜欢吃白面冷淘呢?”
“噫……十七万贯吃白面冷淘?”
“你管人家恁许多!”
很快消息就传了出去,卫州今年的夏粮,少说一百万亩地的产量,被孝义社吃了下来。卫州“粮官”拿到了订单,虽说兴奋无比,可也压力极大,十七万贯不是一次性支付的,分批次支付,四十天后就是开始夏粮征收。
诸县能不能稳稳地弄今天约定数量的小麦毛粮,其实多少也没底,万一玩脱,那真是祖宗十八代都要赔进去。
更要命的是,以前种粮,还能拿农户说事儿,可这几年卫州的田地只要是连成一片的,大多都用上了八牛犁。新式农庄随处可见,黄河以北,不管是淇水还是北运河两岸,大量的农户集中到了河口地区做工。
河北粮价从贞观八年之后,就怎么逗卖不上去。而农家子弟想要混个体面的女子做婆姨,没点家底门也没有。
要是天候不由人,来点水灾旱灾蝗灾,一户人家几百亩地当时就完蛋。虽说贞观朝的年景还是不错的,积攒个一二年粮食,也够凑合个三年五载。
可靠着几百亩地,那是发不了财的。
河北诸州,只要是有点交通便利的,大户掏钱把农家的“田皮”拿走,“田骨”还给留着。至于是拿十年八年还是二十年十五年,都没有定数,但农家每年的粮赋杂税,大户收走“田皮”之时,就等于要包了。
而农家子弟得了这点“好处”,姑且算是“好处”,就屁颠屁颠跑去河口林立的工坊之间寻找生计。
气力大的做了力夫,一年下来,赚的比种地多得多。只要没病没灾的,还知道攒钱,一年工钱抵得上家中种地三五年的。这还只是一个壮劳力,没有算家庭其余成员的作用。
而河北诸州诸县因为海外需求大增的情况下,各种类型的工场如雨后春笋一般诞生。
比如木料厂,因为造船的缘故,大量的木材加工厂出现在了黄河北岸。而靠近京城洛阳的州县,则是有大量的肉类加工厂,比如新乡县,现如今就是河南地“进口”各类香肠、腊肉、咸肉的交易市场。
再比如麻绳厂,大多都是给船厂提供船用绳索。不但有全套大河工坊淘汰的并线、绕线设备,连培训工人的车间主任,都是从大河工坊挖过来的。
这些工厂在未来的几年之内,伴随着“东海金”的高产,加上针对扶桑诸国的专业掠夺,业务量都是不愁的。
而这些工厂能够蓄纳的人口,远比一二百亩薄地养个五口之家多得多。
种种原因,导致了河北道西南诸州诸县的粮食生产不再是以小农为主,而是以大户关扑“田皮”,然后通过八牛犁、灌溉渠等等手段,达成广种广收的需求。
又因为大户广种广收的缘故,使得交易量不再是小农自己肩挑手提赶着牛车去市易之所发卖。小农承担的物流、交易风险,大大降低。
而粮食采购方,本身就是以“大户”为主,小粮商为辅,这种一次性就能大规模交易一百万两百万亩地粮食产量的形式,受到双方的极大欢迎。
但是粮食是特殊的,受天灾人祸影响极大,为了保证双方能够轻松交易。一些“巨头”效仿扬子县的案例,给河北道西南诸州的“粮官”牵线搭桥,使得采购方可以用一个当时的定价,购买一段时间之后的粮食。
涨跌盈亏自己承担,而“巨头”们要做的,就是保证这个交易能够执行。
不管是种粮大户还是采购大户,都不可能有胆子去得罪某些“巨头”,于是郑州中牟县,便在一种相当奇葩的市场环境中,成为了一个焦点所在。甚至整个郑州来看,中牟县的繁华程度,居然因为粮食交易,比管城、荥阳等上县还要高得多。
“汴州粮,夏粮,精粮一百!”
“一百零二!”
“一百零四,桃花社报价!”
“汴州也种了麦?”
“早种了,前年开始种的,都是好货色,京城吃的白面,都是汴州麦磨出来的。”
“白马社报价一百零六!”
“一石一百零六,照去年汴州夏粮的行情,倒是还能大赚。”
“一百零八!汜水商号报价!”
“一百一!东海商行!”
“噫!扬州人也来咧!”
“今年是不是要打仗?”
“咋不打?现在‘东海金’不是说要提产量?不打仗怎地提产量?”
“打仗是打仗,产量是产量,怎可混为一谈!”
“夯货!你懂个甚么,只有打了扶桑,才有人手去挖矿,难不成让你去挖?”
“这……”
“一百一十二!东风社和凯申号联合报价!”
“东风社?是王东海的人?”
陡然冒出来东海过来的强人,加上凯申号,顿时让一群大厅中忙着叫价的档头打了鸡血一样扯开了嗓门。
“一百一十四——”
“一百一十六——”
如果说没有东风社和凯申号,兴许还要观望,但出现了东风社,这就说明扶桑那里是铁定要打下去的。打多久不知道,但肯定要打到令人满意。
皇帝在辽东恁几年打猎玩耍,河北河南的肉价都连带着提高了不少,至于米面粮油更是年年涨。大军啥也不敢,窝那里两年斗地主,那人吃马嚼的是多少?更何况皇帝还要修一条“环渤海高速公路”,那么多工人奴隶,就算只是吃糠咽菜,折算起来,数量也是惊人。
已经尝到过“甜头”的各家,此时听说王万岁居然也要购入夏粮,那还想什么?必须是要一干到底,打的扶桑诸国生活不能自理才会罢休啊。
就算三五月,这一通好打,人吃马嚼那得多少?
一时间,夏粮还没有上市,价钱却已经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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