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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剑道歧途
    董齐天斜着眼睛看着云扬,暗自骂了一声傻鸟。

    你闲着无聊来找老夫聊天都行,干嘛要去招惹女人?你不知道女人是这天底下最最不好惹、最不讲理的动物嘛?而且还是没有之一那种!

    董齐天咳嗽一声,道:“犹记当年传说,东极天宫前任宫主大人,有友人问他给他两个选择,第一,是跟他老婆讲理;第二,是跟妖皇决战。让他任选一项。”

    他慢慢的说道:“跟老婆讲理,只是动动嘴,跟妖皇决战,却是几乎是必死之战,难易悬殊。但你知道他是怎么选的吗?”

    云扬饶有兴趣:“怎么选的?”

    董齐天道:“这位宫主大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与妖皇决战!而且最后那一战还真的就打了……”

    云扬登时一脸汗大汗瀑布汗成吉思汗。

    “那位前辈,真乃我辈楷模……”

    ……

    这时,场中一声剑鸣,一声刀啸,同时响动!

    身剑合一!人刀合一!

    两人一出手就是不约而同的施展出了压箱底绝活!

    “史无尘已经领悟了剑意,更已臻至舍剑之外别无他物的境界。”董齐天看着场中,道:“甚至距离领悟剑心级数,也已经相差不远。”

    “洛大江呢?”

    “洛大江的程度也差不多!”董齐天道:“刀意全身,舍刀之外,别无所有;他虽然对刀心并没有更多领悟,甚至没有往那边走,却领悟了另一项。就是……天地万物,无物不可为刀!”

    “这一战,谁胜谁负,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只要这两人能够持续的走下去,之后还没有中道夭折的话……那么,这个玄黄界势必然会再度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剑帝刀皇!”

    战至分际,场中两个人已经渐渐打出了真火。

    史无尘连人带剑化作了一股萧杀秋风,伴随着秋雨秋霜秋露,一刻不停的疯狂倾泻,满目尽是秋风秋雨秋煞人!

    战至此刻,他的三秋剑法,已经接连不断的施展了七八遍。

    剑意越来越显萧瑟,越来越见秋寒。

    基本每一次使用出来,都会滋生出一种完全不同的全新感悟。

    似乎随着这三秋剑法的持续施展,渐渐将这明媚的春天渲染成为了萧瑟的秋天!

    史无尘的心境随着剑意挥洒而越来越是心情寒凉,剑光却是愈发流畅,脸上遍布萧瑟且兴奋的肃杀之意。

    而对面的洛大江,始终保持着稳扎稳打的战略,整个人始终崇山峻岭,难以撼动;却又非是只守不攻,一旦转为攻击,亦如狂涛骇浪,百折不挠!

    董齐天满眼尽是关注地目睹着这一幕,忍不住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云扬问道:“怎么了?”

    董齐天淡淡道:“史无尘已经领悟到了剑中真谛,正自踏入另一个阶段;然而……他现在踏足的这一个阶段,却是歧途,可望而不可即的歧途,纵然勉力登上也要积重难返,后患无穷。”

    云扬:“……?”

    云扬的眼力虽然不俗,但经验阅历仍旧差了董齐天十万八千里,是故对董齐天的评说感到不解,因为在云扬看来,史无尘此际已然占据主动,渐渐引导战局向自己一边倾斜,胜算很大,怎地看在董齐天眼内,反而是天大的糟糕?!

    “单论这一战的话,胜负已然分明。史无尘必胜无疑!”董齐天道:“因为,他在这一战之中,领悟了属于他自己的剑心,这点已经毋庸置疑!”

    “然而在这一战之中,亦令对战双方踏上了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此战之后,史无尘未来之路,剑意主旨在于摒弃了天地万物,只忠于剑,然后忠于九尊府,再无其他!”

    “而洛大江不同,他除了忠于刀,忠于九尊府之外,还忠于自己,忠于兄弟,情意,情义,家人,家庭……还忠于他的牵绊。”

    董齐天轻轻叹息。

    云扬闻言沉默了半晌,沉声道:“你的意思我有些明白,是否史无尘现如今的剑境过于极端,纵然一时得利,遗祸深远?而洛大江却没有这种担心?”

    看着场中两人依然如火如荼的战斗,董齐天道:“是的,这种差异,取决于这两个人本身,本质的差异。”

    云扬道:“真的有这么严重么,忠于剑,忠于九尊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吧,怎么就积重难返,遗祸深远了呢?!”

    “好与不好,见仁见智,慧者自悟。”

    董齐天微笑:“有些人有私心,有些人没有,有些人为理想而活,有些人为现实而活,尽皆不过立场取舍之差,那来高下之别。”

    “为理想而活,往往不得善终;为现实而活,却能体味人生百态,从而达成大成。”董齐天道;“我这里所说的现实,并非是自私。这一节你可明白?”

    云扬道:“明白。”

    “史无尘,身为剑客,本是应该诚于剑,但却太过痴于剑,便是……偏颇,过犹不及了。”

    “换句话说,他成功的走入了剑的世界之中,却沉溺其内,无能脱身出来了,旷日持久之后,如何不积重难返,遗祸无穷。”

    “真正的强者,却须进退有据,自在圆融,这才是登峰造极的上乘佳妙之境!”

    董齐天道。

    云扬喃喃道:“走入了剑道之中,却出不来了,因剑痴迷……”

    他感觉自己似乎是有些明白了,却还有很多是不明白的。

    董齐天微笑了一下,道:“你现在不明白,不见得不是好事。但若是能够从这里领悟到了什么,却是最好。”

    说罢这句语义似是颠三倒四南辕北辙的话的董齐天负手而立,目光悠远。

    半晌才又缓缓地说道:“当年,我的家乡有个风俗,每当村落里面死了人,就要雇人去吹唢呐。我们那边村里有个叫做秦大爹的老人;尤其精擅这种唢呐乐器,一曲催人泪下,再奏肝肠寸断,不管是哪一家出殡,秦大爹都是必请之人。举凡他一到,本来只得三分的悲凉,在他的唢呐吹奏之下,片刻就涨成了十分,鬼哭神嚎,不在话下。”

    说起自己家乡当年的往事,董齐天的脸上罕有的略有一片柔和缅怀。

    悠远的目光悠远,似乎是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小山村,那个自己魂牵梦萦的地方。

    已经数千年时光过去…自己竟已经这么久没有回去了啊!

    他转头问云扬:“你听过出殡吹唢呐么?”

    云扬一头雾水,道:“听过啊,我们玉唐帝国的风俗亦是这般,只要家里有点底子的,死了人出殡的时候,都请人吹唢呐送行……嗯,大抵我出身的天玄大陆风土民情尽是如此。”

    董齐天欣慰的点点头:“我曾听闻,玄黄界往昔乃与另一位面出自同源,看来两界修者虽然高下分明,最根本的习俗传统还都一样,根源如一!”

    “当时我们村落里有一个叫五更的小孩子,父母双亡,打小便是吃百家饭长起来的。秦大爹亦是一生孤苦,临老临老还是个老光棍,见五更可怜,就收养了他。五更渐渐长大,可是到了十几岁的年纪还没有一技之长,就生出了跟秦大爹学吹唢呐为生的打算。”

    云扬对于董齐天突然开始讲故事的模式感到莫名其妙。

    秦大爹?五更?

    吹唢呐?出殡?

    这都哪跟哪啊?

    这些说道跟眼前激烈战局,跟剑境痴迷这些修行中事能够扯上关系吗?!

    “但是秦大爹却不愿意让五更跟着自己学唢呐,一个劲的说,孩子,不是不教你,而是……你一旦进了我这一行,就再难回头,我怕害了你这一生啊。”

    “但五更完全不理解秦大爹的说法,学会了这门手艺傍身,可不仅仅是得了一技之长,还有十里八乡人人敬重,凡有事必邀约,邀约便为座上宾。怎么会害了我一生?有吃的,有喝的,还能赚钱,如何就不好了……”

    “但秦大爹始终不教,一直到他年纪大了,渐渐吹不动唢呐了,五更还是没有一技之长,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他,说,您老年纪这般的大了,再过些时日只怕就真的吹不动唢呐了,而我还是什么都不会,等你老一走,我就只能做乞丐了,难道你还不肯教我么?看着我他日冻饿而死吗?不止是五更,还有几位村里的老者也都来劝说。”

    “秦大爹叹口气,言说道,既如此,我便教你。但有一节须得言明,以后你可莫要恨我,那五更满脸欢颜,连连应承。”

    “于是秦大爹开始教五更学唢呐,五更于唢呐一道倒也有几分天赋,更兼许多时日都跟在秦大爹身边,耳薰目染,根基自得,很快就上了手,吹的韵调无一有差,但就是没有那种悲戚苍凉的感觉味道,于是秦大爹每次出去送葬,都带着他,让他亲身体会这送葬唢呐中的苍凉悲戚。”

    “秦大爹说,吹送葬唢呐,绝不能吹出一点点的喜庆味道。丧事就要有丧事的格调韵律;你吹不出来味道,哪怕你学会了如何吹奏,也不会人请你的。”

    “五更牢牢记住秦大爹的话,全心全意的跟着秦大爹学习吹唢呐,几年之后,大家都说,五更的唢呐,吹得越来越像秦大爹了,大家都争着请他。那年秦大爹过世,五更更是吹了一整夜的唢呐,从那以后,凡是出殡,大家都请五更送行,五更就在这种氛围中,吹唢呐,越吹越是荒凉,越吹越是心境凄凉,越吹越是心情悲惨……最终,五更一直到老,也没有找媳妇,更加没有子孙。”

    “到他老了老了,终于恍然明白秦大爹当初所说会害了他一生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出殡送葬,就是悲伤,就是离别,绝望,悲凉,悲惨,而吹唢呐的,必须要有雷同的心境才能吹得出这种感觉,才能真正契合这家人的心情……唯有有此造诣,才会时常有人请。但长时间维持这样的心境,这样的心情,哪里还能找得到老婆照顾得了孩子,当真是连那个心思都不会再有……整天只会感觉人生无味,唯有悲凉满心……”

    “所以五更临死之前,将相伴一生的唢呐埋进了地底,在他的晚年虽然也有好多年轻人都要拜师学艺,应承为其养老送终,但是他终此一生,却没有收半个徒弟。”

    “再之后,曾经听过秦大爹五更送葬唢呐的村里老人都说……自从秦大爹和五更死了,村里死了人都没有死了人的感觉了。”

    董齐天用一中苍凉的口气说完,道:“现在你明白了嘛?史无尘的剑,走入了寒凉。”

    云扬轻轻的吐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万法归源,万变不离其宗,修行剑道,跟那唢呐之道,去到极处竟是同样的道理,不将全副身心投入进去,就难以学得会,学得好;更不会大成;但一旦全身心的投入进去,收不住自己,能进不能出,便可能整个人被自己的修行知道所操控困囚,从而迷失了自己,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董齐天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万法归源,源头如一。”

    “也就是说,史无尘现在已经走上了痴迷于剑,为剑操控的歧路,现在的他,不是他在操控剑,而是剑在反制他,是这个意思吗?”

    云扬道。

    董齐天悠悠的叹口气,道:“不错,史无尘现在就处于……舍剑之外,别无他物的上层剑境之中。整个人世间的所有一切,他都已不放在心上,甚至连他自己本身,都不例外。唯一幸运的大抵就只是他在这条路走的还不算太远,他心中还有情意,还有九尊府,尚有回头机会。”

    云扬转过头,再看仍自持续的战局,注目已经逐渐占据了压倒性上风的史无尘,默然不语。

    董齐天的话仍在继续:“若是有一天,他连这些都不顾,那可就真正彻底的人为剑役,一招心魔反噬,便是沉沦地狱,再无回头之路了。一旦寒凉彻心,便也再无回头。”

    “这绝非危言耸听,因为真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任何高人,任何强者,至多只能将之灭杀,却绝无可能再将他拉回来。因为那时候的他只是……另一个五更!”

    董齐天眼含深意的看着云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