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北塘的英法联军,还是大沽口的僧格林沁,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从七月底开始,天津附近一直有一些神秘的哨探出没。每天都会有打着各种各样幌子的快马,把战场的最新情况,传递到一个不太起眼,城外还都是马的小城里去。内容之详尽足以让交战的双方汗颜,里面连教徒老汉一家的下场都写得明明白白,因为固安城里也有一个人时刻关注着战局的发展。
长禄在训练他的侦察营,天津附近时刻有一个排的侦察兵在观察着战场的情况,每三日轮换。而天津城里邹德归亲自带队的杂务科,更是把拜唐阿都查不到信息一点不漏的发回了固安。固安城里的果兴阿现在有着上帝视角,他可以知道二百里外发生的所有事情,然而他依旧无能为力。
联军登陆北塘之后,果兴阿三次上了请战的奏折,不过被系数驳回,朝廷只要他守卫固安。果兴阿毕竟是大清朝廷的官员,他还没有扯旗造反,所以虽然担心死了僧格林沁,他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固安。
果兴阿不止一次的幻想过,朝廷如果同意了他的申请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能和僧格林沁并肩战斗吗?第二次大沽战役打得不错,说明僧格林沁还是有能力对抗英法联军的,二鸦的溃败可能有着果兴阿不了解的原因。如果现在果兴阿能带着八千大军开过去,局面定然会不一样,有炮台有防御工事,果兴阿觉得只要自己和僧格林沁配合无间,英法联军连登陆都做不到。
可惜不知朝廷到底有什么打算,僧格林沁兵力不足,却连一个援兵都要不到。直隶数万驻军,京畿十几万八旗,全都在僧格林沁的背后看热闹,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现在也不是避免刺激洋夷的时候了,都已经打起来了,还在顾忌什么呢?
喜寿一直是最能揣摩果兴阿的心思的,所以工兵连招募了一大批能工巧匠,按照侦察营测绘回来的地图,给果兴阿做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沙盘。从天津沿海一直到北京城外,一切都和真山真水一样,巨大的沙盘拼在一起足足有三间屋子大小。如果不是事涉机密,沙盘被藏的严严实实,估计来参观的人都能把果兴阿门槛给踩平了。
“泽远先生,再帮我写一份奏折吧!”果兴阿看着拆分开的沿海炮台部分的沙盘眉头紧锁,准备再次请战。
“大人,已经被朝廷驳回三次了,您再上书请战,怕是不妥啊!”皮润民没吭声,一旁的赛尚阿出言阻止道。
战事一起,果兴阿就成立了战时参谋本部,赛尚阿和显德两个老人没动,又加入了皮润民、郑奇峰、邹德归、容闳、博日图、慕顺、毕云涛、阿克敦、承泰等人。眼下除了负责工厂事务的容闳、郑奇峰,以及负责情报工作的邹德归之外,所有人都每天陪着果兴阿苦思冥想。除了这些高级干部,教导队的二十几名绩优学员,也成了参谋本部的成员,他们每天推演沙盘,在一张又一张的地图上练习着图上作业。
“眼下进兵天津对我们最有利,我们配合僧格林沁绝对有可能把洋人挡在海上,错失了这次机会,就要在天津到北京之间打野战了!”果兴阿十分的焦躁,他不去僧格林沁肯定是守不住天津的,他可不想去八里桥。
“大人过于悲观了!八月初三日,北塘洋夷就出兵一千余人,人拉马驾火炮数门,直接向塘沽营垒发起了进攻。僧王在炮台望见到英法联军 “枪炮连环,络绎不绝“。命令都统德兴阿带同侍卫明安、卓明阿、托伦布、德成,参将常善保等官兵,率领吉林、黑龙江、哲里木盟、昭乌达盟、归化城马队官兵迎头抵御。打了几个时辰,不就把刚出村十里的夷人给截回去了嘛。僧王久驻天津,周遭事务无不熟稔,部下铁骑也是我大清精锐,洋夷轻易是万难得逞的。”阿克敦把前几日传回来的情报念了一遍,试图说服果兴阿,他也有些不明白,果兴阿为什么总是把夷人想的那么厉害,他甚至觉得果兴阿有一丝的胆怯。
阿克敦说的“八月初三”是西历而不是阴历,虽然阴历更符合天气情况,但是果兴阿脑子里关于整场战争的记忆都是西历纪元的,总是换来换去果兴阿怕乱。战场上没有小事,记错了一天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想像的损失,果兴阿之前就吃过这个亏,当然不能掉以轻心。
“派人让长禄把记录哪天战况的士兵叫来,他原文里写的是历时几个时辰,是打了几个时辰还是什么情况,要说清楚!”这是一场果兴阿完全没印象的战斗,果兴阿的脑子里好像英法联军在北塘一登陆天津就完了,这战斗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清军马队真的能轻易击败英法联军的话,八里桥又怎么会败的那么惨,果兴阿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果兴阿现在也是久经战阵了,他的部队之前的装备情况应该和英军差不多,他知道如果英军突然遭遇大规模骑兵突袭的话,僧格林沁还是有胜算的。果兴阿能纵横江南就是占了太平军缺少骑兵的便宜,在山东二营几乎覆没就是因为骑兵。如果是步兵,以捻军哪比土匪强不了多少的训练程度,二营绝对能全身而退。
“天津一带十天以来一直是大雨滂沱,两军都不能交战,咱们这附近也是雨水不断。就算朝廷准了您的奏请,怕是也得有几天我们才能赶过去。”博日图也觉得果兴阿有些杞人忧天,而且现在的天气的确不适合大军开拔。
“雨!”果兴阿喃喃自语,北方的秋季多雨,但是一连下上十来天的事可不常见。看来天津战局迟迟没有变化,也是因为雨水的缘故。
僧格林沁部下的主力是他的蒙古马队,雨中地面泥泞,战马跑不起来。而大清的复合弓也会因为潮湿的天气而弓弦发软,根本无法使用,火绳枪更是彻底歇菜。英法联军虽然不依赖弓箭和战马,但是他们的前装枪也一样无法在雨中持续使用,枪管会进水*会被打湿。而使用金属弹药的果兴阿所部,除了战马和火炮会受一点影响以外,步枪等等完全可以正常使用。
如果朝廷现在同意果兴阿参战的话,全歼登陆之敌虽然有些夸张,但是暴揍英法联军一顿绝对是做得到的。夜战、极端天气作战,这种比较冷门的战斗环境,都是果兴阿所部最擅长的,毕竟果兴阿的建军思路是师承于人民军队的。可惜朝廷不仅没有允许果兴阿参战,还严令他不得擅离防地,坑爹的程度和九一八有一拼。
果兴阿只能坐在家里等候侦察营的情报,而且其实侦查这事也是很犯忌讳的。往大了说,果兴阿这是私窥军国大事,往小了说,也是越权擅专。还好邹德归调度指挥有方,不仅杂务科的人没有一个暴露的,就连侦察营的一应事务也安排的妥妥当当。如果真给直隶总督恒福扣住两个果兴阿的人,跑到咸丰那里告果兴阿一状,还真够果兴阿喝一壶的。
很快长禄也带着亲眼看到都兴阿击退联军的士兵赶了过来,汇报上出现了含糊其辞不详尽的地方,长禄觉得有些丢人。而且那份汇报他看过,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不知道果兴阿为什么突然发飙。
“你亲眼看到都兴阿的人马击退洋夷的吗?他们是怎么打的,打了多久!”简单施礼之后,果兴阿直接向士兵发问。
“回大人的话,我是亲眼看到两军交战的,大概打了两个时辰多一点,至于怎么打的,我不会说!”侦察兵不是旗人,也是第一次和果兴阿这么近距离说话,心里难免有些忐忑。而且对着一大堆的高级官员自称我,他也不太适应,他很想自称小人或者小的,但是果兴阿亲定的称谓规矩,他也不敢乱了。
“两军是对阵交战,还是行军中的突袭?”长禄想要呵斥士兵,被果兴阿举手制止了,果兴阿开始一点点的询问。
“洋夷在行军,我军都是马队,是突然杀过去的。”果兴阿除了自己的嫡系,从来没有把其他清军看成过我军,充其量也就是友军。但是士兵眼里,大家都是大清的兵丁,自然是我军。
“马队冲击夷人的行军队伍了吗?他们用什么兵器,战果如何?”清军如果是靠突袭击退的联军,哪就都合理了。
“夷人当时离开北塘有十里路了,不过也不远,我军马队没有冲锋。只是围着夷人的队伍兜圈子,用弓箭和火枪射击夷人,夷人也用火枪还击。马队一直在转圈跑,战果这块我们没有看清,夷人应该也死伤了几个吧!”侦察兵不能离的太近,所以一些细节还是不清楚的,只能说个大概。
“都兴阿那边损伤怎么样?”果兴阿转头向皮润民问道,这些详细数字侦察兵是看不清的,不过邹德归那边有情报送回来。
“伤三人,战马数匹,马步夷匪都有死伤!”皮润民记性颇好,把邹德归传回来的僧格林沁的奏折原文复述了一遍。
“一次试探而已!如果没下雨,天津都丢了!”果兴阿长长的叹了口气,刚刚燃起的对于僧格林沁的希望又熄灭了。
北塘的英法联军已经有一万八千多人,算上劳工已经超过了两万,千人规模的进攻肯定是试探而已。而且打了好几个小时,一共才受伤三个人,所谓“夷匪马步均有死伤”,肯定就是句套话。
果兴阿迅速脑补出了实际情况,英法联军派了一千人出来探探路,僧格林沁派了点人过去意思意思。然后双方隔的远远的,放了一阵子枪,联军确定清军已有防备,路也看得差不多了,就回家洗洗睡了。僧格林沁把洋人撵了回去,也算是完成任务,奏折上说点套话,清军就挫败了一次联军的进攻。
“参谋部所有人加班,拟定出几套作战方案出来,别有侥幸心里,按最坏的打算。”果兴阿忧心如焚的看着沙盘,他必须去打八里桥了。
大沽口的僧格林沁也不好过,北塘这个大耳光打得他有点疼。而且虽然是战时,朝廷里的御史言官也没饶了他,如果不是不能临阵换将,他这个王爷的头衔能不能保住都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