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一回到安歇的房间里,便瞧见剑魄正不慌不忙地将上好的葡萄一颗颗剥了皮放在盛满玉露琼浆的金盏内,见琴心慌慌张张跑回来,他立刻出声安慰道,“公主那里的事儿?”
“是,差一点,公主说她想向大王讨要了我。”琴心说到这里,脸又白了一分,“可我,可我..”他的牙齿上下地打着颤,“你,你说对了,我们,我们在他人的眼中不过是物品罢了,最最低贱的,没有价值的,物品!”
“所以,你这才怕了吗?”剑魄不疾不徐地拿放在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将那金盏盖上盖,“既然想好了,今晚的值夜,便由你去吧,喏,将这个送给那个小丫头去。”
琴心哆哆嗦嗦接了盘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中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只是那种刺骨的凉意和恐惧却好像蚀骨般叫他从内里一直怕到外表,端着金盏,站在清芳的面外,听着里头寂静一片的声响,突然之间,他的心又似乎宁静了许多,这个看上去温和又恬静的小姑娘,不知为何,与她待在一起时,便觉得内心无比平静和缓和,究竟是什么样神奇的力量,那个女孩拥有着啊。
“谁在外头?”清越脆嫩的女声在房内响起。
“清芳小姐,是我。”琴心叩了叩门,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掌也不再颤抖,语气也渐渐平稳而来下来,“给您送宵夜来了。”他踏进房内,只觉得冷香阵阵,沁人心脾,“小姐,您还是这样香。”话一出口,他便被自己听起来甚是轻浮的话语给吓了一跳,“请您恕罪,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的,你把东西放下,就回去歇息吧,我这里没什么事。”清芳从书桌前抬起头来,“哦,对了琴心,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我想找些关于你们这里风土人情的书来看,可是也不知去哪里找,这几日总是习字,总归有些无趣。”
她哭过了。琴心看着清芳有些红肿的眼眶和被她擦得有些蜕皮的面颊,这个小妮子怎么就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呢。“不用担心,明日琴心会将书送来的,对了,小姐,这个涂在脸上会舒服一些,不然等到沐浴时,面颊上沾上了水会刺痛。”琴心上前了几步,将金盏轻轻放在她的案头,又从袖中拿出一罐桂油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总归聊胜于无的。”
“恩,你也放在这里吧,我一会儿会涂的。”清芳又垂下头,一脸的疲倦。
琴心看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心中便不禁有些窝火,明明是个这样玲珑剔透的小女娃,怎的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和脸蛋呢,他也不知凭着什么样的邪火,一把扭开了那桂油瓶塞,在手指间上倒了一些,抓过清芳便不由分说地往她脸上抹去。
“哎呀!”清芳被蛰痛感一激,险些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别动。”琴心更加紧地抓住她,“忍一下就过去了,姑娘家的脸,总还是要爱惜的。”他放轻了手下的动作,一边轻轻涂着,一边吹着气,“怎么这样不注意,把脸弄成这样。”他嗔怪着,语气间仿佛是在和自家的小妹说话一般,摆弄着清芳时,他只觉得心情柔软得仿似被包裹在最为柔软的羊绒之中,整个人的鼻息间又有桂的香气,又间或掺杂着女孩身上的泠泠体香。只那一刹那,他真希望是他一生的永恒。
“好了好了,脸上都被抹得油乎乎的了。”清芳有些不满意地抗议道,“都滴在我的宣纸上了。”出乎意料的是,她对于琴心也没有一开始那样防备了,恐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微妙吧,一旦一方敞开了心防放下了抵抗,另一方便也能感觉到他的诚意和爱护,这便自动地放下了自己满身的荆棘与棱角,以宽容的面容去接纳他。
“不怕的,这桂油很是好用,稍微再等一下,让油略微地渗透一下,然后再净面。唉,罢了,与你说了你也不会做,还是我看着你吧。”琴心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去打水,你不要乱碰自己的脸,知道吗?”
“知道了。”清芳点了点头拿手去够那金盏,“今天不是剑魄值夜吗,怎么,他不舒服?”
“额,不是,额,是,他突然有些不舒服,我便代替他来了。”琴心答得有些支支吾吾,但还是顺手将那金盏向清芳那里推了推,“不过这宵夜却是他亲手制得,也不知道会不会和你口味。”他强撑着笑了笑便出门去要水。
清芳歪着头看着他走出门外,总觉得他一扫之前的曲意逢迎,变得清淡了许多,但总有些为他担忧啊。清芳打开金盏,看着浸泡在泛着绯色光泽的玉露中的一颗颗圆润的去了皮的葡萄,不由又暗夸剑魄的细心。
“清芳,水打来了,宵夜我想来想,总觉得寒凉,你先别用了,我一会儿再去叫些温热的粥来。”琴心端着铜盆慢慢进了屋子,“我瞧瞧你的脸如何了。”他自然地掰过清芳冰凉的小脸来看,“恩,差不多了,来,先用热帕子给敷一敷。”他体贴地将清芳捉来自己的身边,将那热帕子拧好了轻轻盖在她的小脸上,“来,头仰一点。”他抬了抬清芳的下巴,防止那热帕子滑落下去。
“好了没有啊,我透不过气了都。”清芳被热帕子捂了一会儿,只觉得琴心没有动静,便瓮声瓮气地在帕子下问道,“琴心,你还在吗?”
“在呢在呢。”琴心赶紧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将那帕子轻轻揭了下来,“好了,这下再擦就会好很多了!”
“琴心,你是不是,不开心?”清芳拉住他要去拧帕子的衣袖,“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温柔和富于爱意,仿佛春月里轻柔的细雨悄悄滋润着琴心惊惶的内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这样柔弱的男人在宫廷中被欺负想来也是正常的,清芳在心中为他叹息了一番,这样柔弱,却又硬撑着坚强,倒好像,从前自己印象中也有过这样一个人?
“没什么,没什么。”琴心虽然这样说着,却不由自主地瘫软在了地上,“是我自己没有用。”他捂着脸。
“别哭了。”清芳有些手足无措,“别哭了别哭了。”她笨拙地轻轻拍着琴心的背,时而摸摸他乌黑如云的秀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以前,以前我养了一条叫大宝的小狗的时候,它要是和别的小狗打架打输了,我就是这样安慰它的。你别生气,我,我不是说你像小狗,我..”
“嘘——”琴心含着泪将她的手按在怀中,“我都懂,我都懂。”他抓着那只寒凉的小手,却只觉得心中大定,仿佛全世界的归宿便落在了此处一般,如此地安详和宁静。
“能不能说,你究竟是被什么吓到了,或是,或是被谁欺负了?”清芳蹲下身子坐在他的对面,就着那热帕子轻轻给他擦着脸,“不哭了啊,再哭把这样好看的一张脸都要给哭了,那可就不好看了。”她念叨着,一面笨手笨脚地给他收拾着凌乱的发丝,“头发都乱掉了。”她帮琴心将乱发别到耳后。
“好孩子,谢谢你。”琴心与她对面坐着,见她眼中满是爱惜,心中又是一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从来也没有过!他只觉得自己今晚恐怕是这国度中最幸福的人了吧,将那女娃搂进怀里头,像是搂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般,他心底里头又是从来也没有过的踏实和从容。
直到,“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直到,去而复返的秦玉筝从房门外看到相拥的二人,冷厉地喝了一声,“琴心——”他的眼神好似无形的刀剑一般,刀刀直剐人心,直看得琴心抖得更加厉害,“求驸马恕罪,都是,都是贱臣的错!”
“不用道歉,你没错,回去歇息吧。”清芳一脸的淡然,“想必你是误会了。”她将帕子递给琴心,“别怕他,他没有要吓你的意思。”她听起来极为熟稔的语气似乎取悦了秦玉筝的某一层内心,他脸上严峻的表情有了片刻的松动,看着琴心从他身边走过,除了冷冷斜睨他一眼,他倒是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只任他走了。
“怎么回事,是谁给了他们包天的胆子还来打扰你?”秦玉筝一脸的不快,“我不过才离了多会儿?”
“这次没事儿,他恐怕也是个可怜人,你就不要吓他了,怪可怜的。这么晚了,你不在公主那里,怎么又来我这儿?”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办?难不成继续去追究他的罪责?”秦玉筝无奈地看了清芳一眼,对你,难不成我还能狠下心给你尴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