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师父对那妖女也……”清芳倏地站了起来,“什么?”
“清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师父对她也有情意,不过那情意更像是家人之间的亲情,而不是她心中所想的男女之情。”见苑见清芳误解了他话中的含义连忙又解释道。
“是吗?”清芳没有再坐回去,只是反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其中,有许多的事,你还小不能够全部了解,但是师兄向你保证,师父绝对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个样子的。”见苑遥指着师父的住所,“清芳,那里住着的人,有多么的仁慈,多么的温柔,不了解他的人,穷尽一生也不会知道的。”
清芳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交握着双手,面上表情一片晦暗,经历了这么一场事后,她心中原本因为拜师而得来的一丝丝欢喜也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还是想不通吗?”见苑看她站在这里,只是不说话,又徐徐说道,“那妖女提过古懈这个名字吗?”
“有的。”清芳点了点头,“那是谁?”
“那个人,也是师父的弟子,说起来,也许资历比大师兄都还要再老一些,只不过后来背叛师门,被大师兄清理门户关进了归墟之境去了。”见苑回忆着说道,“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个人,他还是个好人的时候,非常的风趣,也非常的和善,除了大师兄之外,我最喜欢的就是古懈了。”
“那他后来怎么又和那个莞尔扯上了关系?又为什么会背叛师门?”清芳只觉得听得云里雾里,一片迷茫。
“清芳,你真的还小,很多事情师兄也没有办法一一解释给你听。”见苑扬手拂过药池,“你来看,我将自己的记忆展现出来,兴许你便能了解其中原委,也便能明白师父的一番苦心了。”
清芳眨了眨眼睛,在心中犹豫了半晌,“我……”
“难道你不想看看师父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吗?”见苑撑在池边,一手指向药池内,“难道你就要这么一直不明不白不问缘由的恼着师父吗?”
“看就看吧,但是师兄,他不是我师父,他已经有了唯一的女弟子了,不管那个莞尔是生是死,是妖是魔,他们师徒间的羁绊还在,我又怎么可能横插在他们二人之间呢?”清芳无奈地摊了摊手,神色间坦荡无疑,“灵绝真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君子还是小人,从现在起,都和我无关了。”
“清芳,为何要如此决绝呢?”
“师兄,我说过了,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了,也许这次的事,就是老天对我得意忘形之后的惩罚吧。”清芳的神情此刻已是冷静之极了,“我这样的人,终究是不该得到幸福的。”
“清芳!”见苑见她如此自怨自艾,不由有些急了,“我知道你经受了很多的伤害,但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今后的人生也是会如此惨淡,还有很多很多人在关心着你不是吗?”
“正是如此,所以,我不该太贪心了。”清芳打断见苑道,“不要再继续这样的话题了,让我早些看完,也早些回去练剑法吧,我不在乎他了,你还是要在乎自己师父的不是吗?如果我能练成剑法,也许那一天我们的胜算也能大些吧。”
“唉……”见苑见清芳态度坚决也只能将劝她的念头暂且搁置,“我将我幼时的回忆展现给你看吧,那时候,还是古懈没走的时候呢。”
池水在见苑的手下剧烈地翻滚着,清芳盯着那赤红色池水,心中陡然划过一阵烦躁,耳朵里也似乎传来嗡嗡的蜂鸣声,而面对着赤水一门心思施法复原记忆的见苑却没发现身后的清芳有什么异样,只是专注地结着阵法。
“师父,这个小家伙是哪里来的?”池水中有渐隐渐显的人声传来,慢慢的,池水上映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剑客来,“师父,咱们这里又不是孤儿收难所,您要是再领人回来,我可不管了啊,光照顾见庭那个小子就够烦人的了。”
“古懈,他父母与我是故交,如今他家中遭逢巨变,只剩下他一人了。”池水中,那个看齐俩似乎冷情冷性的灵绝真人眉目间倒好像不似如今这般冰冷,话语也似乎多些。
“师兄好。”很小很小的娃娃像模像样的朝着少年剑客鞠了一躬,又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的朝席莲之行了一个大礼,“承蒙师父收留。”
“哟,这小家伙挺有意思啊,比见庭那个小混世魔王可爱多了嘛,来来来,让师兄带着你。”小娃娃的反应让古懈十分惊奇,“看得出来,这小家伙家教甚好啊。师父,我想想啊,据我所知最近好像被满门抄斩的书香门第里头,可只有当朝太师一家啊,他该不会是?”
“恩,正是胡太师的第三子。”席莲之点了点头,“多年前他父母与我曾有一面之缘,再后来又因缘相逢,所谈甚欢。”
“师父!你,你该不会就因为这个所谈甚欢,就把朝廷重犯的儿子藏在我们这里吧,我们当初就说好了的啊,见庭是最后一个了,这怎么又!”古懈的面部表情有些扭曲,嘴角隐隐有抽搐的趋向,“师父,你现在把他送回去还来得及。”
“师兄,请您别再责怪师父了,如果鹿忧真的让你们为难了,鹿忧自愿回去,反正,我的父母兄弟都在那里,回去了也就与他们团聚了。”小娃娃挡在席莲之的身前,一张雪团儿似的脸蛋上满是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果敢,“我父亲临终将我交给师父,他无法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请求,故而才将我带了回来,还请师兄不要生气了。”
“啧,你这么一说,我倒也不好意思叫师父将你丢回去,喂,你究竟多大了?”古懈有些诧异于这小娃娃过于早熟的言行举止,“你看起来也不过三四岁罢了,如何这般懂事?”
“家破了,鹿忧也再也做不得父母掌上的宝了,自然也该要低头做人,因为此刻对于我而言,只要能活下去就已是万幸了。”小娃娃仍然站在席莲之的身前,脸上挂着与他年龄极其不符的阴郁表情,“又或者能得到师兄垂怜,允许鹿忧在此栖身几年,等到风声过了,鹿忧必当立刻离开。”
“师父,您这是故意的吧?”古懈看向这期间一直没有言语的席莲之,“您故意让他与我交锋,就是为了看我在这个娃娃面前败下阵来吧?”
席莲之却没有回他,只是将一身布衫的小娃儿向前送了送,“古懈,他与你将来有缘,我没有理由让他流落在外,饱受风霜。”
“与我有缘,师父,您真的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古懈不怒反笑,背后背着的长剑外裹着的布条也随着他的身子一颤一颤的“你带上山来的每个人之前可以说是都与我无缘,可他们上山之后,吃住都同我在一起,没缘的也硬是变得有缘了,你说说,你这可不是欺负我观星学的不好吗?”
“古懈。”席莲之的双眼犹如深不见底的古井,这世间的万事万物在他的注视下仿佛都变得浮躁和荒唐可笑,“他当真与你有缘,将来,你会知道的。”
“好好好,您说的都对,小家伙,还不赶紧跟来。”古懈烦恼地抓了抓后脖颈,“走吧,我给你找个地儿睡去。”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小娃娃又跪着转了个身,在地上不住地叩着头,“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胡鹿忧了,还请师父给赐个名字吧。”
“喂喂喂,将来可是我照顾你,你不应该先谢谢我?”古懈已经初见男子气概的脸上有些不满,他随口开玩笑道“你个小葫芦,还要赐名呢,要我说啊,有了个见庭,你就叫见苑好了。”
“见苑谢师兄赐名。”小娃娃听了古懈的言语非但不恼,反而郑重地朝着席莲之叩了个头,又转过身子要给古懈叩头,“这是干嘛,我们北昆仑上可不来这一套啊,你要是真的想谢谢我啊,以后就帮着师兄好好管管那个小混球见庭去,只要每天啊,让他少闯一次祸,师父和师兄可就没白疼你了。”
“见庭。”年幼的见苑在口中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便立刻将古懈玩笑似的话当了真,并在他将来的二十多年生涯中,坚定地执行了下去,“师兄,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看着见庭师兄,让他少闯祸的。”
“乖啦乖啦。”古懈这才哈哈笑了起来,“这么看来,师父也算是捡了个小宝贝回来了,走,师兄带你去后山玩儿去。”
“见苑,你,想他吗?”清芳看着池水中的画面,不禁仔细打量起身边的这个青年来,他原来,身世也这么可怜。
“说不想,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是,想又能怎么样呢。我有时候会想念他,有的时候又会恨他,就好像大师兄背离了北昆仑时,我看着他下山时的心情一样,想要挽留却无法开口挽留,可是说恨,我也没有立场去恨他们。毕竟,他们都活在自己的生命里头,所以,对于他们的离开,我没有资格说想念,也没有资格说怨恨。”见苑双手伏在池边,虽然嘴上说的超脱,可是清芳却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泪光,毕竟是爱护了他整个幼年的师兄啊。
“那他后来又是怎么和莞尔牵扯到一起去的呢?”清芳有些理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然后他又做了什么样的事,才被见庭师兄关进了归墟呢?”
“清芳,你接着看吧。”见苑将手伸入池水中轻轻一搅,画面便立刻层层晕开了去,“莞尔是我十岁那年来的山上,她和我不同,刚来就得到了所有山上师兄的喜爱,当然了,也包括那个平时嘴巴就不饶人的古懈师兄。”见苑低头嗤地一笑,神情中带着些暖暖的温馨“也对啊,她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又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自己带大的孩子呢。”
“她……”清芳看着见苑的神情,心下总算是有一丝的明了,如果知道了一个人曾经非常温暖非常和善,将来就算是见到了他再怎么穷凶极恶的模样,想来也无法恨他吧。就好像曾经尝过他人喂养的甜,就算被他在将来猝不及防地迎头扇来一掌,想来也无法真的恨他吧。
“她那时候真的非常非常可爱,师兄们不会给她梳头,她便束着小男孩儿的发髻,穿师兄穿旧的衣衫,每天都缠着师父要师父陪,而师父,我看得出,师父也很喜欢她。”
池水中,一个看起来有些男孩子气的小童子一摇一摆地跟在席莲之的身后,跌跌撞撞地走在山间湿滑的小路上,“师父师父。”她的声音奶声奶气,眼神稚嫩,“师父你别走,莞尔以后一定好好练功,再也不偷懒了。”
“师父是要下山济世去,不是生我们小莞尔的气了,莞尔就在这里和师兄等着师父回来好不好?”身量明显拔高的见苑已经可以初见他此时面容的端倪,还是带着那样温文尔雅的微笑,还是那么的和蔼亲善,他将莞尔背在背上,和即将下山远行的席莲之摆着手告别。
“师兄,师父会不会不回来了?”小女童虽然穿着简朴,但是脸上自信的神情却是一瞧便能知道她是在充满关爱的情形下长大的,“他会不要莞尔吗?”
“不会的,师父最最喜欢我们小莞尔了。”见苑背着莞尔一直站在山路的尽头,等到莞尔看着席莲之的身影消失了这才原道返回。
“师兄,你说将来我嫁给师父好不好?”莞尔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偏着头问见苑道,“这样,师父就不会留下莞尔一个人了。”
“有这么多师兄们陪着莞尔,莞尔还要嫁给师父呀。”见苑有心逗她,“那莞尔嫁给师父了,师兄们不就都没有老婆了?”
“恩……”小女童听了见苑所言,竟然还面露烦恼地认真思考了起来,“师兄们对我也很好,可是莞尔还是更加喜欢师父多一点,因为师父长得最最好看!”
“哈哈哈。”十岁的见苑不禁大笑了起来,“小丫头也不害羞,才这么大一点就打师父的主意了?”
“就打师父主意,就打了,师父是莞尔一个人的,谁也不许抢!”小丫头被见苑一通嘲笑,立刻在他背上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腿脚也开始不安分得胡乱蹬着,“我要师父嘛,我要师父回来嘛!”
“好了好了,师父过几个月就回来了,不要闹了。”见苑虽然挨着她的乱蹬乱踢,但是所幸她小胳膊小腿儿的此刻也没什么力气,蹬在身上倒像是弹似的。
“莞尔,怎么又胡闹了!”刚踏入北昆仑顶上一步,还在撒着泼的莞尔便立刻在来人的呵斥下规矩了起来,“古懈师兄。”方才还如同斗鸡似的莞尔此刻便立刻如同泄了气的蹴鞠一般,手腿也立刻耷拉了下来。
“还不放她下来,看看你们一个个把她宠得无法无天的样子,现在就这般骄纵,以后还得了。”古懈只一个眼神扫过见苑,见苑便也立刻乖乖地放下了莞尔,“走,跟我去练功去,看看你这个散漫的样子,北昆仑可没有你这样的懒骨头!”古懈一把扛起小女童,也不顾她委屈的呜咽便往后山走去,见苑虽然心疼这个小师妹,但是面对从来都说一不二,似乎比师父还要有威严的古懈师兄时,他是一个字也不敢反驳的。
“呼——”看到这里时,清芳也被古懈逐渐显露出来的气势所吓到,“他,好厉害啊。”
“恩,他的修为那时候放眼整个江湖,能与其相左的,恐怕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吧。”见苑的眼中流露出一股难以掩饰敬佩,“对了,就像是那个武疯子一般,好像天生就是练武的奇才一般,但古懈与那武疯子不同的是,他的心志更加坚定,思维也更加聪敏。”
清芳还在愣愣地盯着池水中古懈的脸,“这个人,我好像见过的。”
“恩?”见苑偏过头去,“古懈在十多年前就归于归墟了,怎么会?”
“我的确认识他,只是我记不得是什么见过的了。”清芳拍着自己的脑袋努力回忆着,“我真的见过他,他的脸和他背后的剑……”清芳只觉得巨大的信息量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她拼命地想要抓住那些记忆的碎片,但是那些回忆就如同大海中一瞬间排上海滩的浪潮一般,她还来不及去回味,那些浪潮便已经又退回了大海之中。
“怎么了?”见苑看着清芳站都似乎站不稳了,连忙将她扶住,“清芳,清芳?”
“我的头,好痛……”清芳拼命想要站起来,但脑海中似乎有千万条荆棘在不停地翻搅着一般,“呕……”剧烈的疼痛让她不住的干呕着,“清芳!”见苑猛地点了她的麻穴。
“我看看。”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见苑身旁响起。
“师父!”见苑大惊道,“您,您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