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清芳,你要是敢出了这轿,我们从此就恩断义绝!”穿着大红喜袍的男人背着身子站在喜堂上,隐没在衣袍下的手掌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着。
大红的灯笼僵硬得悬挂在房梁上,在静寂的黑夜中宛如一颗颗落血丹心,红烛淌泪,气氛流动着诡异得凄冷,四周再没有了锣鼓喧天,原本正喜气洋洋劝酒斟酒的宾客也慢动作般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万里,你是清芳见过最漂亮的男人,清芳也对你倾心已久,可是你给不了我唯一!”在宾客惊诧地吸气中,盖着盖头的新娘一把扯下轿的轿帘,声音满是孤傲和清冷。
“所以,请恕清芳不从。”
“你疯了。”那男人转过身,一张皓皓玉面凝着雷霆万钧,“你可知道,若是你不从,今时今刻就要饮下这杯中毒酒。”
“芬芳有万里香,冥冥不问月清芳。”一只小的不可思议的白嫩手掌从繁复的衣袖中慢慢伸了出来,“万里,就替清芳谢皇上大恩。”
“夺下她的酒杯!”那男人一双剑眉怒入鬓发,星目朗朗恍有清辉,“清芳!如果你这样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我们如何会走到这一步呢。”那女子身子颤了颤,御赐的毒酒何等的迅猛,哪里能容得他人施救,眼看着就摇摇晃晃,步下踉跄,“清芳祝你与那姑娘,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为何要倔强如此?”那被叫做万里的男人看着黑紫的血液慢慢从大红的盖头里一滴,两滴,慢慢落在地上,心中痛苦万分,“我心中从来只有你一个人,你是知道的,你是知道的!”
“啊——”黑夜中,硬塌上的小小身影狠狠地痉挛了两下,猛地从坐了起来,大喘气地歇息了半天,才摸索着点上了油灯,“好不容易睡一会儿清闲觉,竟然还做这倒霉的噩梦。”
民间有云,青口小镇好光景,风调雨顺最是养人。
一个瘦小的身影挑着扁担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之中,远处天空晴朗,还透着清晨特有的凉意的阳光实在是给人一种满满的希望和元气啊,远远的有书院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近处有卖柑橘的小贩的吆喝声。
也有背着满满行囊,一步一吟诗的游客,还时不时能遇上坐着官轿,前有锣鼓开道,急匆匆赶赴朝堂的官员,更有那万枫桥上轻移莲步,观赏着湖中衔尾款款游动的锦鲤的美娇娘。
“王叔啊,你要的大饼来了。”带着小破毡帽的小姑娘扛着比她人还要高的担子往书画铺子门口一放,大大咧咧踢了踢门口的木板
“我说啊,王叔你也太抠门了,天天早上吃这隔夜的饼,也不怕闹肚子,不就比现做的便宜一个铜子儿嘛。”
“小屁孩儿懂什么,你王叔我就爱这种有嚼头的。”留着山羊胡,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在单个眼镜片儿后头放着光的老头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将铜子儿数了又数。
“清芳啊,我可是你的老顾客啦,今天又买了你两个饼,是不是再送一个?”皱皮打褶的手里紧紧捏着三个铜子儿就是不放。
“唉——”清芳摆了摆手,“王叔,你又欺负人了,三个铜子儿给你两个饼已经是清芳体恤你了,你去这青口镇上问问,哪里还能有这么便宜的价钱。”
“可,这是隔夜——”
“王叔,你这话可不对啊,再隔夜那也是粮食,你要是不给我钱,我这就走了。”说着就要拿回那纸包包着的烙饼。
“别别别,我给还不行嘛。”老头子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臂,突然从怀里滚出个画筒来。
“王叔,今天又新收了画儿啊?”阎清芳将那画筒拾了递给他,一边将自己的麻布荷包打开,将铜子儿小心塞进去。
“嘿,清芳啊,这画儿可不是我收的,是我今天在路上捡的,喏,就是那个沟渠边儿。”老王头推了推半边的镜片儿,一脸的得色。
“我看看。”清芳慢慢展开画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画得真好看啊,山是山,树是树的。”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你看,这亭子画得多方正,这水吧,多荡漾,荡漾懂不懂?”王叔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满眼的波纹荡漾。
“荡不荡漾我是不知道,但是这没题词没落款的,怕也挣不了几个钱。”清芳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卷起袖子,“我还有几个新鲜大饼没卖完呢,您老啊,慢慢鉴赏吧。”
王叔拎着那没题词没落款的画卷一脸的尴尬,鼻子尖儿嗅了嗅那筐里新鲜的大饼香味,使劲地咽了咽唾沫,“唉,清芳啊,要不你就把这剩下的饼都给王叔,王叔把这画儿送你,你看,这画儿轴可还是上好的木材啊。”
“不成不成,我这新鲜的大饼可比这不知道是哪个穷酸秀才画的画值钱多了,最起码,我这大饼卖不出去了还能填报肚子,王叔你说,我要这破纸做什么。”清芳可不吃他这套,从几年前自己刚到这青口小镇开始,就被他不知道坑了多少次,家里尽是些没用的破石头印章和皱巴巴的旧书。
“清芳,清芳,就这最后一次,王叔我好久没吃新鲜的大饼了。”那老头子脸上现出些可怜兮兮的样子来,他好几天没卖出字画儿了,硬大饼都快把他大牙硌掉了。
“不干。”清芳说得那可是斩钉截铁,“我可不再被你骗了。”
“好清芳,这次你要是帮了王叔,以后要看什么书都随便你来看!”老头子狠一狠心,舍不得孩子套不出大饼。
“真的?”阎清芳脱了毡帽挠了挠头,头发有好几天没洗了,酸臭酸臭的,老头子被熏得头昏脑胀,恨不能要昏过去,“最后再加个条件,让我先在你这儿痛快地洗个澡。”
“行!”老王头见她终于松了口,连忙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多天不洗头,你师父饼三儿还没回来?”
“恩,说是出去玩儿,一晃眼,都快三年了还不回来。”清芳一边拿油纸要包大饼,却不防那老王头赶紧捞了一块大口嚼着,“好久没吃这松软的大饼了,咳咳咳,噎死我了。”
清芳无奈地看了老王头一眼,递给了他一瓷壶清水,“吃慢点儿,里头还有好几个呢,我去后头烧水了。”
接过清水大口喝了半壶,老王头总算才没一个白眼儿厥过去,看着清芳忙忙碌碌地烧着水,连忙向里头叫道“那小澡桶我收进我女儿房间里,你直接进她房间就是了。”
清芳来蹭澡就不是一次两次了,还好老王头的姑娘前些年远嫁他乡留下了这只小木桶才让她又省下了一笔钱。
洗得香喷喷的清芳难得这么早就卖完自己的烙饼,得了些空儿的她仍是穿了自己的旧衣裳在街上到处晃荡,左看看,又拿拿。
因为她在这里待了不少年,年纪小小就担上了养家糊口的重担,乡里相邻对她照顾得都不错,不一会儿手里头蜜饯葫芦就拿了不少。
“你给我站住!你们这些蠢货倒是快追啊,别让他再跑了!”远远的就能听到清脆的女声在嚷嚷,街坊们,小贩们也都伸出头去瞧热闹,清芳每日忙着烙饼串街养活自己,这种热闹看的很少,当即也就兴味浓浓得迎了上去。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到前头一片鸡飞狗跳,尘土呛得她直弯腰咳嗽,眼前一,一个红色的身影就将她掳进了怀里。
“你个臭流氓,你要干什么!”被搂在男人怀里的女孩儿瞪大了眼睛不断踢腿挣扎,嘴角皆是黏黏的渍,手中还抓着个把蜜饯,看起来惊惧万分。
“王喜璇,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爱的女人,别再纠缠我了。”阎清芳拼命想看清这个在大街上突然窜出来一把抓住她的男人,无奈这身形高大的登徒子正对着正午的阳光,实在是难以看清他的面容。
“哈哈哈,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儿呢,人家都叫你臭流氓了。来人,把他抓了和我回府成亲!”
清芳复又看向那个叉着腰带着家丁的美姑娘,恩,长得脆生生的,红艳艳的嘴角有一颗小痣,笑起来就跟个小梨涡似的,只是面相中带着股泼辣,实在是有点破坏美感。
“唉,那个,没我什么事的话,不如先放开我吧,男男女女的大街上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太好。”阎清芳直呼倒霉,从昨晚做噩梦开始就没一点好事,好不容易出来放松一会儿也能碰上这档子事。
“王喜璇!”仔细听那男人的声音着实地好听,磁得想要将人的魂儿勾走似的,“我没空和你再纠缠,你很烦知不知道,你这么泼辣谁敢娶你!”那男人似是被逼到绝境,什么话都往外冒,围观的众人脸上都起了些戏谑的神色。
清芳皱起眉头,一个胳膊肘捣上身后男子的小腹,她常年和面揉面,力道之大可不是闺中小女子能比的,“你怎么说话的,她可是个女孩子!就算你不娶她,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身后的男子猛得吃痛,立刻抱着肚子半蹲在地上,惊愕地盯着这个力大如牛的小女孩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