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烈带着甲士,明火执仗的来到节堂。
神策军如临大敌,来了四五百人。
节堂中灯火昏暗,仿佛一头择人欲噬的猛兽。
“五郎来了。”里面传来杨复光平静的声音。
“末将拜见都监。”陈玄烈堂而皇之的穿过神策军甲士,步入节堂之中。
堂中空旷,杨复光斜躺在主位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坐。”
陈玄烈寻了个较远的位置坐下。
“坐近些。”杨复光没睁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玄烈上前坐在杨复光下首。
就像朱温是这场大战的关键转折一样,陈玄烈也是忠武八都的关键人物。
否则王建不会第一时间找上自己。
“你选一处!”杨复光从案牍上递来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荆南、湖南、江西”六个字。
陈玄烈一愣,“都监这是……”
杨复光挥挥手,“荆南节度使段彦谟被监军朱敬玫所杀,湖南为牙将闵勖所据,江西为钟传侵占,这三处你选一个,某上表朝廷为你请封节度使,至于忠武军节度使,实非我所能谋划,此前忠武军节度使副使,亦遭人阻拦,是以只能为你换个去处。”
陈玄烈一阵激动,杨复光果然讲信用。
不久之前,他还为秦宗权请封了奉国军防御使。
答应别人的,几乎都做到了。
杨复光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黄巢迟早退出关中,忠武军首当其冲,南方还算太平,以五郎之骁勇,加上朝廷大义,对付朱敬玫、闵勖、钟传当不是难事。”
如果是三年之前,陈玄烈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但现在自己已经在汝州生根,势力扩展到蔡州、许州,去了南方,等于重新开始,与当地势力反复拉扯……
选择大于努力,在南方混得好也就割据一方,几十年后,还是躲不过北方强国的兼并。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手下各种势力好端端的,愿意跟随自己南下么?
陈玄烈甚至怀疑这是杨复光的分化之计。
这年头要混出头,还是要在中原卷!
南方三镇根本不能跟淮西相提并论,土地、人口、兵源素质、地缘优势完全不在一个档次,自己已经是淮西一霸,根基深厚,为何要跑去南方?
这是舍本求末。
哒、哒、哒……
杨复光的指头一下一下敲在木案上,静静等待着陈玄烈的回答。
“多谢都监美意,只是麾下儿郎皆许蔡之人,只怕不愿南下。”陈玄烈叉手一礼。
杨复光睁开眼,眼神略带惊讶之色,“我若五郎这般年纪,自然也不愿南下,说吧,你想去何处?”
陈玄烈反而平静下来,“末将留在汝州即可。”
“呵,五郎果然见识深远,某可以保证你安然回到汝州,忠武军节度使副使,某全力为你请封。”
忠武军副使对陈玄烈意义重大,名不正则言不顺,少了这个名头,后面的程序不好走。
“都监需末将做何事?”
其实今日就是一场谈判。
只要黄巢没有覆灭,忠武八都就还有用处。
而想要驱使忠武八都,只能找陈玄烈!
朱温有他的天命,陈玄烈也有自己时势和气运。
眼下,鹿晏弘、王建说不定已经倒向田令孜,这些人绝不会出力。
陈玄烈若是站在杨复光这一面,忠武八都就稳住了,至少不会跟杨复光翻脸。
“呵呵……”杨复光竟然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节堂中传荡。
相处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笑。
“你什么都不要做!”
“什么?”陈玄烈一愣,还以为他要让自己冲锋陷阵,或者背刺王建、鹿晏弘,没想到这么简单。
不过也正因为此,足见杨复光的老辣,嘴上不说,其实什么都知道……
也让陈玄烈无从拒绝。
“某已派邀沙陀李克用入关平叛,给草贼最后一击,眼下形势只需稳住,便可稳操胜券,大唐……久经磨难,再也经不起折腾……”
普天之下都在说宦官误国,实则宦官是大唐的中流砥柱。
在陈玄烈看来,没有田令孜疯狂搞钱,关中神策军早就掀了老李家的祖坟……
没有杨复光几次策反草贼性的人物,天下形势不会这么快逆转……
唐末的几个宦官或许对不起天下人,但唯独对得起老李家。
“沙陀人狼子野心,草贼旬日可灭,何必再请他们入关?”陈玄烈眉头一皱。
“此驱虎吞狼之策也,黄巢数十万大军兵势犹在,诸镇兵马皆为自保,裹足不前,只能召沙陀人前来,若能两败俱伤再好不过……”
“若是不能?”陈玄烈目光灼灼。
李克用父子原本已经卷铺盖走人了,又被朝廷请了回来,声势复振。
若是灭了黄巢,只怕再无人能制沙陀。
“大唐已经积重难返,还在乎多一个李克用父子?某毕生所求,只为延续大唐国祚而已。”杨复光脸上皱纹满是疲惫。
这种平静的交谈,化去了往日的裂痕,重新建立了互信,对双方都有好处。
陈玄烈肃然起敬,每个人都是复杂多面的,不可只以善恶一概而论,不过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夜已深了,早些休息。”杨复光闭上眼睛,斜躺在软榻上。
陈玄烈拱手而退……
形势变化很快。
同州投降,三万河中军踏过渭水,与朱温一起攻打华州,华州直接兵变,草贼华州刺史王遇向朱温投降。
河中军进抵华阴,与下邽的杨复光互为犄角之势,围堵长安。
与此同时,西路、南路、北路唐军也纷纷开始反攻,王铎、崔安潜步步为营,于武功、兴平一线修十四座营垒,堵死草贼向陇右进犯的路径。
京左行营都统东方逵与李思恭、李孝昌一起进兵,斩杀贼军二万余众,生擒草贼的大将李公迪,连破草贼营堡三十余座。
草贼战略纵深再度压缩,几乎只剩下一个长安,失去了周边所有缓冲之地。
黄巢已然到了穷途末路,不过兵力仍然强盛。
所有人都知道,只欠缺一场决定性的大战。
中和二年(882年)十一月,陈景思、李克用合四万步骑进抵河中。
天下形势即将迎来关键性的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