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画完、准确来说是描完了, 回头问李芥:“怎么?发现什么了吗?”
李芥皱着眉:“难说,我再看看……我再看看……”
姜遗光放下笔:“你若觉得有疑问,就尽早提出。我们二人商议。”
李芥说:“我感觉……这幅画儿的景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来。”
捶了两下脑袋, 眉头皱得死紧, “奇怪……我到底在哪里见过?”
姜遗光说:“慢慢来, 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想。”
“是在陆家吗?”
“……是。”
“栖芳园?”
李芥摇头:“不是。”
“老太太院子?”
李芥继续摇头:“……不是。”
“大房的院子?”
李芥斩钉截铁:“不是。”
姜遗光:“二房院子?”
李芥迟疑了,捶头动作明显慢下来,犹豫不决。
姜遗光继续问:“三房?四房?……”
得到的答案全都是否定, 唯有在说到二房时李芥迟疑了。
“那就是二房的院子?你何时去过?”姜遗光问。
李芥揉着眉心,目光阴郁:“我也想知道我何时去过,竟没有一点印象。”
“是去看二哥?还是二房其他人?”姜遗光一句句问,将二房所有人都问出来。
“不,应该不是二弟……”
“二夫人?”
“……也不是, 我只在老太太房里见过二夫人。”
“这样看来,要么是二房的女孩们,要么是你去打探。”姜遗光道,“但是你在那儿看到什么东西后, 就忘记了。”
二房有古怪, 却不知是二房的哪个人,又或者可能是二房的房屋院落。
“就像在老太太灵堂前我突然忘记了某些事一样。”
李芥也想起了他那日莫名带来的一桶火油。
当时, 他带来火油是为了烧掉什么东西吧?只是后来他们全都忘了。
李芥问:“我们要不要再去二房看看?”
姜遗光摇摇头:“你不是去过又忘了吗?我们去恐怕没用。”
李芥一想也是:“不如叫来二房的姑娘们问问?让她们认认?”
“可以试试。”
该叫谁就成了问题。
二老爷名下六个女孩:陆二娘、陆六娘、陆十娘、十四娘、十七娘、二十娘。
李芥提议:“你不是说十四娘最特殊吗?要不问问她?”正巧他私下同十四娘串通过,十四娘真有几分能力,让她透露消息, 她就不着痕迹地透露了出去。而且在一众姐妹中, 她的地位似乎不低。
姜遗光想了想,刚冒出这个念头便油然生出一股极为危险的预感,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道:“还是算了吧,问问别人?”
李芥看他眉头微皱,知他有自己的成算,点点头:“也行,我问问二妹。”
“十四妹有什么问题吗?”
姜遗光摇头:“不知道,但我感觉到了危险。我相信我的直觉。”
直觉有时比推断更有用,甚至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直觉救人一命。
李芥立刻信了他的说法。
恐怕第一日姜遗光说十四娘特别,就是感觉她特别危险?
天快暗了,李芥让人请二娘和六娘过来。小厮依旧面无表情,领命而去,这会儿她们应该还在灵堂前。
可没过多久,小厮就回来了,他身后并没有跟着一个女孩的身影,甚至于……他带回了一个非常不妙的、让人完全没想到的消息。
“你说什么?她们全都死了?”李芥腾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小厮,“二娘和六娘都没了?”
小厮垂首拱手站在下面,闻言恭敬答道:“回禀大少爷,的确如此。”
“怎么可能……”
姜遗光:“看来,它知道我们的打算了。”
李芥忙问:“二房其他的姑娘呢?”
小厮眉毛都不抬一下,说:“全都死了,还请大少爷、四少爷节哀。”
李芥狠狠瞪他一眼,转头问姜遗光:“去不去看看?”
姜遗光点点头。二人一并出门,小厮跟在身后,一路往灵堂去。
这几日陆家怪事多,宾客不再上门来,天音寺的僧人们又因为慈心之死和明净师父的失踪,不愿意再来诵经,整个陆家都安静不少。因而他们还没到灵堂就远远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哭闹声。
李芥大步奔去,刚看清面前情形,便觉得天旋地转。
满堂缟素中,十四娘和几位姐妹哭得不能自已。
地面上,整整齐齐摆放了十几块被白布裹着的东西,凸显出人形轮廓来。有些白布上隐隐渗出血迹。
仅剩的几位姐妹扑在她们身上,哭得整个人几乎昏厥过去。任何一个心肠软些的人看了都不能不为之触动。
凄凉、悲惨、阴森、可怖。
可不论是小厮还是丫鬟们,甚至连粗使婆子们,都只是围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那些姑娘们哭泣,不为所动。
李芥喉头都紧了紧,不由自主地向十四娘走去,伏下腰有些僵硬的拍了拍他肩头,见其身形消瘦,肩膀一摸一把骨头,更不免生出爱怜的心思。
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薄斗篷罩在十四娘身上,用力揽一揽她,问:“十四妹,一天不见,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十四娘仰着脸怔怔地望着李芥,嘴唇都在哆嗦:“我也不知道……”
“我也想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姜遗光蹲下去,掀起左手边第一块白布,露出底下女子青灰的脸庞。她姣好的面容此刻有些扭曲,眼睛暴突,活像一只鼓着眼睛的金鱼,嘴巴张得大大的,舌头往外吐了半截。
再往下看,脖子上有一圈青到发乌的指痕。
是陆二娘。
很明显,她是被人掐死的。
但奇怪的是,众目睽睽之下,哪有人会突然把陆二娘掐死?
再细看过去,这圈指痕就很不对劲了,左手指痕在右边,右手指痕在左边,的确没错。可左右两只手的大拇指指痕却是交错的。
如果是外人将陆二娘掐死,要留下这种指痕,需面对面才是,而面对面勒出的掐痕,两只手的大拇指不该交错,而应当一上一下并行才是。
只有自己扼住自己的脖子,才会掐出这样大拇指指痕交错的印子。
姜遗光问最近的小厮:“二姐为什么会死?”
小厮上前一步,低头道:“未时一刻,二姑娘正在抄经,忽然发狂,自己伸手掐住自己脖子。几位姑娘上前阻止却挣不断,二姑娘就把自己掐死了。”
十四娘和其他还活着的几个没有异样,仍旧哭,那小厮说的是真的。
姜遗光掀开下一块白布——是四娘。她面上有些发肿,唇边有水渍,姜遗光继续将白布往下掀,发现肚腹有些不自然地鼓起,伸手按了按,里面有汁液晃荡的声音。
“四姐姐呢,又是怎么回事?”
小厮继续说:“四姑娘今日口渴,喝多了水,兴许是把自己涨死了。”
“她喝了多少水?”
小厮眉毛也不抬一下:“十九位姑娘共十九壶茶,四姑娘全部喝了。”
这茶是供姑娘们一天喝的量。因而茶壶不算太小,寻常人一天喝两壶茶水尽够了,四姑娘一口气喝下十九壶,怎么可能不出事?
她是硬生生把自己灌死的。
李芥吃了一惊:“你们也不劝劝她?”
小厮道:“四姑娘不听。”
剩下的姜遗光挨个看过去,无一不死相凄惨,面目全非。
而死因更是五花八门,离奇古怪,一个跪着哭灵忽然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有一个望着老太太灵柩发呆、忽然间大哭起来冲上去一头撞死在棺材上,有一个跪坐着念经叠纸元宝、念一句折一只,结果在折了几十只后忽然发狂,把纸元宝一个劲往嘴里塞,几十只纸元宝卡在嗓子里一口气没上来,也去了。
更离奇的一个,是在见着塞纸元宝的姑娘噎死后扑过来哭着要救她,脚下一绊,硬是跌倒在地,而她的簪子也不慎滑落下去。
就是这么凑巧,簪子头坠地正要倒下去时,那姑娘一头倒下去,簪子尖正正好捅进了脖子。
就和多年前陆家离奇死去的男孩们一样,再怎么不可思议,事情依旧发生了。
听到最后,李芥已经由最初的气愤、到可笑,再到最后的麻木。
恶鬼想要杀一个人,再怎么保也保不住。
更何况,她们本来就不算人,不是吗?
靠近了陆老太太,就要死。
哪怕陆老太太也已经死了,哪怕她已经躺在了棺材里,靠近她,依旧会死。
想到这儿,李芥下意识往后退几步。让自己离挂满白布、堆满纸钱元宝的灵堂远一些。
姜遗光已经走到了最后一块盖着白布的尸体前,闻言拉过白布盖上尸体,遮住了女孩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庞,手帕擦擦手掌:“去请二夫人来一趟吧,家中小辈出事,总该有个长辈管着。”
小厮没多问,弯腰一拱手,领命而去。
这下陆家二十四个姑娘,只剩下了四个。
四夫人说,当陆家二十四个姑娘死绝后,陆宝华的魂魄就会重新回到画卷中。到时再将画卷封好,送去天音寺,陆家的诅咒就能彻底解决。
真有这么简单吗?
姜遗光的视线在十四娘脖子上打了个转,后者敏锐地一缩脖子,有些疑惑地回头看来,苍白面容上满是惶恐。
姜遗光对她露出一个格外纯挚的带着安抚的笑:“十四姐,别难过。你要保重自己才是。”
十四娘还在流泪,闻言露出惨笑:“……我,我会的,多谢四弟关心。”
二夫人很快来了,杨振松也来了,亦步亦趋的跟在二夫人身后,俩人似乎正说笑着什么,一片和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