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4章 你会保护我吗？
    对某些人来说，混沌的力量比秩序更好用？
    法芙罗娜仔细琢磨了一下，她自认为并不是很聪明，既没有佩蕾刻姐姐的沉稳睿智，也没有奥薇拉的博学多闻，但也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体系。首先从语义上判断，卡拉波斯姐姐的话很显然不是褒义，否则自己就不会做噩梦了；其次，混沌王权的力量是与秩序王权相对、为了维系法则平衡而诞生的概念，是宇宙暗面的象征性，其本身并无邪恶与否的定义，那么问题很显然出现在了使用力量的人身上；可自己等人一直都在遵循母亲大人的诫告，兢兢业业地维系着宇宙法则的平衡啊，怎么都不可能是自己的问题吧？
    那么，除了她们自身以外，还有谁能够使用少女王权的力量？为什么对他们来说，混沌王权的力量要比秩序王权更好用？以及，梦境中出现的神殿、神座、信徒、还有那些扭曲亵渎的教义、邪恶残酷的祭祀仪式，又各自有什么样的指代呢？
    黑暗、纷争、灾厄、疫病、死亡、终焉、恐惧……刹那间一道闪电划破黑暗，法芙罗娜瞳孔紧缩，一下子明白了之前那种奇怪而又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继而她的眼眸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以至于牙关紧咬，带着深深的不甘、愤怒，以及难以置信：“那个男人，他背叛了我们！？”
    她彻底明白了前因后果。
    那个名为图弥的男人，曾多么恳切地请求她们降下力量、拯救人类的苦难，并信誓旦旦地保证人类纵然获得力量，亦不会像其他种族那样挑起争端，带来战争与混乱。他与他的族人将恪守女神冕下的箴言，终结这个动荡的时代，为生灵带来自由，为文明带来和谐。
    多么美好的誓言啊，曾让包括法芙罗娜在内的一些少女，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希望。对她们来说，母亲大人创造出来的世界，本应像故事书中描绘的那样繁荣灿烂，然而生灵的私欲与野心却使它陷入了频繁的战火中去，终日在火中消逝，在血中沉沦。少女王权需恪守母亲大人留下的诫告，不得擅自离开天之圣堂，因此对这种局势无能为力。那时她们觉得将希望寄托给这个名为图弥的男人以及他的族人们，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的恒心、毅力与信念都注定他将拥有不凡的成就，像这样一个人，或许真的能够终结漫漫死寂的长夜，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起辉煌的文明吧？
    于是，十四位少女王权各自向人类寄托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而实际上那不仅是力量，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是她们向那个遥远未知的世界馈赠的一点点期待与善意。少女王权在宇宙中注定是孤独的，因此她们从不奢望自己的信任与善意能得到回报，只要能帮到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就够了。
    法芙罗娜与卡拉波斯的关系向来最好，然而不要忘了，在那场决定人类命运的会议上，她投出的可是赞成票，那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与最亲爱的姐姐唱反调。事后她有一个星期的时间都躲着卡拉波斯走，不敢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即便如此也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法芙罗娜偶尔会想，自己的力量帮到那些人类了吗？他们应该已经摆脱了过去的苦难，逐渐变得强大起来了吧？又是否从纷争王权中领悟到了力量的真谛呢？没错，力量的真谛不是华丽坚固的铠甲、不是以一敌百的武技、更不是争凶斗狠的气势，而是一颗始终都在与自我和命运抗争的，像太阳一般闪闪发光的勇气之心。如果他们能够领悟到这一点，那么无论多么前路多么坎坷、敌人多么强大，都无法阻止人类的崛起。
    人类啊，像太阳那样、用鲜红的意志去战斗吧——这是法芙罗娜给予他们的祝福，别看红发少女平时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其实内心却是个很细腻的人，像其他姐妹拥有的善良、温柔、以及包容等天性，她的骨子里也从不缺少，只是不擅于表达出来而已。
    正因如此，背叛才更让她感到愤怒。
    梦境中所见的一切，无不昭示着那个凡人的世界正在迎来某种激烈且极端的变化，美好的被摧毁，善意的被蹂躏，狂热者贪食鲜血与骨肉，渴望和平之人反倒被送上祭台，成为了战争的祭品，这与过去又有何分别？不，甚至更加恶劣，因为人类用来发动战争、破坏和平的力量，却是由少女王权们给予的，在那一个个鲜活的逝去的生命中，莫非不曾有她们的一份错误吗？
    “早知如此、就该把那家伙赶出去的！”
    法芙罗娜恨恨道，随后跳下了栏杆，转身就走。
    卡拉波斯平淡的声音传来：“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把真相告诉大家啊！”法芙罗娜用一种愤懑不平的语气说道：“让她们知道那家伙的真面目。”
    “原来如此。”卡拉波斯轻轻颔首，仿佛能够理解法芙罗娜的心情，但随即她话锋一转：“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当然是——”
    一道闪电划过了黑暗，让法芙罗娜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怔怔地站在原地，那双明亮的火红色眼眸中，愤怒与仇恨逐渐消退了，转变为一种无助的茫然。
    过了一会儿，少女才闷闷不乐地走回卡拉波斯身边，背靠栏杆坐下，仰起头看着天上遥远的星星，不知为何，总感觉它们的光芒似乎黯淡了许多。她呢喃道：“可我们难道就什么都不做，放任那家伙肆意妄为下去吗？”
    “办法总是有的，只是需要耐心等待。”卡拉波斯轻声道：“何为力量？即是代价。它们的关系从来不是前因后果，而是有得有失，不是因为你得到力量便要付出代价，而是你得到力量的同时就已经开始失去什么了。这种失去是很明显的，如果那个男人足够聪明的话，他会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停止，在什么时候克制。否则，便是自取灭亡。”
    在那场决定人类命运的会议上，除了讨论是否要将王权之力交付给人类以外，其实她们还讨论了如何给这股力量加上限制，防止人类行差踏错。但最后商议出来的结果是，无需限制——因为人类使用王权的力量，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极大的风险。这就像起源魔力与普通魔力的区别，虽然二者都能接触法则，但后者的道路上遍布阻碍，同时也是一种保护；而前者的道路上畅通无阻，但也失去了这种保护。
    在不受保护的情况下直接接触法则，将会侵蚀人类的灵魂，使他们逐渐被法则同化，失去由母亲大人赋予的最为宝贵的事物：人格与情感。而避免这种下场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卡拉波斯告诫图弥的四个字：适可而止。
    当察觉到自己有被法则同化的趋势时，便果断停止对力量的追求，克制对魔力的欲望，便能够将这种侵蚀现象的影响降到最低，相当于变相为人类上了一把锁。少女王权相信这把锁一定能够很好地约束那个男人与他的族人们，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不可能有人贪婪到明知自取灭亡，依然要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只要他们还畏惧死亡，或心怀眷恋，便将永远保留对王权之力的敬畏和克制。
    母亲大人赋予生灵的理性与感性，正是为了这种时刻而准备的。
    适可而止，不是冷冰冰的告诫，而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可是——”法芙罗娜抱着膝盖，小声道：“如果他们不愿意停下来呢？”
    这是一种荒谬的假设。
    连法芙罗娜都在心里自嘲，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宁愿毁灭自己、也要满足欲望的生命吗？母亲大人可从来没有创造过那么极端的情感。可她一旦想起梦境中的所见所闻，想起那些狂热高呼、以血祭祀、仿佛不知生死为何物的信徒，便感到一阵颤栗，心中莫名觉得，若世界上确实存在那样的生命，便只能是他们了吧？那些人的情感极端得不似自己所有，倒像是从另一个壳里钻出来的，譬如被他们供奉在神位上、那个有着熟悉脸孔与眼眸的少女，不也像是从她的身体内钻出来的另一个自己吗？
    卡拉波斯一下沉默了，半晌后才说道：“那时候，我们便亲手去收回自己的力量吧。”
    法芙罗娜闻言愕然，惊讶地抬起头来：“可是，母亲大人的嘱咐……”
    “不被发现就行了。”卡拉波斯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母亲大人仍在沉睡，不知何时才会醒来，我也不愿为这种小事去惊扰祂的安眠。至于小夏她们，只要做好伪装，短暂离开，她们应该发现不了。这件事尤其要瞒着小夏，若是被她知晓了真相……”
    少女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她会很伤心的。”
    法芙罗娜忍不住抿紧了嘴唇，确实如此，这不仅是因为小夏姐姐的性格最为善良最为温柔，也最为信任他人，因此受到背叛时，心中的悲伤肯定也是最深的；同时更是因为，在那场六比六的投票表决中，是小夏姐姐投出了最关键的那一票，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虽说这不是直接原因，但以她的性格，肯定会将错误都归咎到自己身上，代替其他人负起责任。
    可她仅仅是付出了善意与期待而已，又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说来说去，还不是怪那家伙！”法芙罗娜忽然骂道，语气凶狠，像是为了发泄情绪，可由于词汇量不足的缘故，她骂来骂去始终是那几句话：“背叛者！骗子！卑鄙小人！”
    卡拉波斯听着妹妹的谩骂，没有附和，只是平静地凝视着夜空，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浮动着一缕比月光更加清冷的思索。其实她也很疑惑，为何那个男人会选择背叛？没有谁能在女神冕下的圣域中撒谎，所以当初他在天之圣堂中信誓旦旦，说的每一句话无疑都发自真心，拥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可谁料才过去这么短的时间，便已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变化之快，让人反应不过来。
    难道生灵竟是如此复杂的事物，在日升月落的短暂朝夕之间，便会变成陌生的模样吗？卡拉波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觉得她们从书本和绘图中了解到的所有关于凡人的知识，其实都不准确，想必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够准确概括这些复杂的生命吧。
    这一声叹息在夜色下显得尤为突兀，因为法芙罗娜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谩骂，此时正抱着膝盖，呆呆地凝视着全黑下来的夜空。星辰都消失了，风从北边吹来一大团云雾，就像一堵巨墙般缓缓推移，掩盖了所有的月光，也让脚下这座城市和林海都陷入了漫无止境的寂寥中去。
    寂静让心跳声更为明显，扑通扑通地敲打着胸膛，仿佛呼之欲出。这种清晰、缓慢却坚定不移的心跳，让法芙罗娜陡然回想起梦境中的一幕，那些残忍的狂信徒砍下祭品的头颅，抽出他们的骨血，又用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剖开胸膛，取出心脏时，那颗温热的心其实还在跳动的，急促的鼓动，就像她此时的心跳一般有力。一定要等某个邪恶的灵魂将它吃下，将骨血饮尽，那个生命才算真正逝去。
    而吃掉那颗心脏的人，就是自己。
    红发少女顿时感到一阵寒意浸透了脊椎骨，她忍不住又往里瑟缩了一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脑袋埋入深深的黑暗中，喃喃低语：“卡拉波斯姐姐，我有点害怕……”
    “我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会变成梦中的模样……更害怕有一天，连你、连绯珥、连佩蕾刻姐姐她们，都会因为这些梦而变成另一个人……”
    她一时间有些茫然：“到那时，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
    “没关系，法芙罗娜。”
    一个温暖的怀抱忽然将她包围，一只手轻轻抚过那柔顺的绯红色长发，伴随着卡拉波斯温柔却坚定的声音：“我不会让你们变成那个样子的。”
    因为。
    我会保护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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