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六日,王镇恶率轻骑来到洛阳城,前往府衙探望病重的鲁宗之,转达杨安玄的问候。鲁宗之已经奄奄一息,人事不省,命不久矣。
鲁轨送王镇恶从卧房出来,王镇恶在廊下站住,对鲁轨道:“主公让愚转告象齿,洛阳地处险要,希望象齿能在侍亲的同时整顿司州兵马,既要防刘裕大军前来还要防魏人过河。魏人极可能趁火打劫,对蒲坂发动攻势,届时有可能要象齿领军救援。”
鲁轨慨声道:“请主公放心,但凡有命绝不推脱。”
洛阳水师送王镇恶在荥阳登陆,荥阳太守王慧龙至汜水东岸相迎,并请王镇恶指点成皋关一带防御。前次魏军突破防线攻打荥阳,杨安玄下令将成皋关归于荥阳郡管辖。
王镇恶见王慧龙态度诚恳,确实是虚心求教,用手中羽扇指点着河堤道:“慧龙这两年在玉门渡口修建河堤工事,对面是成皋雄关,深沟高垒,易守难攻,魏军要从此处上岸攻击甚难。”
王慧龙谦逊地道:“愚奉主公之命沿河道结堤,既可挡洪水又能御魏军,不过魏军若驱船直入汜水河,河水不深,随处可以涉水登岸,防线过长,难以防御。”
王镇恶笑道:“慧龙不妨在汜水上游修建水坝,开挖渠道灌溉农田,若遇魏军来攻,可堵塞支渠蓄水,水淹魏军。”
王慧龙思索片刻,道:“多谢王公指点,修建水坝非一时之功,待愚慢慢为之。”
王镇恶又道:“魏军要登岸,必从玉门渡口而入,三国时孙吴曾用铁索横江,慧龙不妨也在渡口处暗置几道铁索,平日松开沉入水中,待魏师到来拉起铁索横亘水中,挡住魏军船只。待其船只拥堵一处,用投石、巨弩以及火药破之。”
王慧龙躬身施礼道:“此妙计也,多谢王公教愚。”
王镇恶摇了摇手中羽扇,心头一动,道:“慧龙,主公命愚执掌参谋部,有意让年轻将领到参谋部中轮训,等击退刘裕,慧龙可有意前来参谋部看看。”
王慧龙出身太原王氏,对襄阳风向分外关注,与雍公府右长史习辟疆书信往来不断,当然知道主公新设参谋部,命王镇恶为掌事。
两年前,王慧龙求娶习辟疆嫡孙女为妻,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发密切,习辟疆诸子侄中并无出色之人,越发着力栽培孙婿。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主公设参谋部是因为将王镇恶从北雍州刺史上拿下,所以设个位置来安抚他,参谋部只是闲置养老之地。
然而,主公率军与秦、夏之战,参谋部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甚至传出曾在参谋部做过参谋的将领会优先分派到军中任主官。
习辟疆在给王慧龙的来信中提到此次随杨安玄出征的参谋申文,因为表现出色战后被任为冯翊郡司马,从六品升为五品,而且还有不少年轻的随军参谋被派至军中任低阶将领,执掌千人以上的队伍。
王镇恶见王慧龙没有吭声,轻摇羽扇望着滔滔河水,不再作声,以为王慧龙嫌参谋之职有名无实,不如荥阳太守位高权重。
要知道王慧龙出身太原王家,尚未至而立之年便已是一郡之守,杨安玄对他甚为器重,便是将来主公得了天下,要拉拢世家门阀也会把他当成招牌,换了是他也要多加思量。
不过王镇恶很有信心,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参谋部必然从军中独立出来,军师之职当会重现军中,从发展的前途来看王慧龙来参谋部中任职会胜过做荥阳太守。
“多谢王公美意,等逐走刘裕之后,愚会向主公求恳入参谋部随王公学习。”王慧龙整衣对王镇恶揖礼道。
得知参谋部在对夏作战中发挥重要作用后,王慧龙便与习辟疆讨论过入参谋部的可能。
习辟疆对王慧龙分析,王镇恶已经四十有四,参谋部中左右丞等位置上的人都是四五十岁之人,有的甚至年近花甲。主公虽然仍任用王镇恶,但王镇恶在参谋部掌事的位置呆不太久,若是王慧龙能入参谋部,将来很有可能接替王镇恶的位置。
王慧龙又与王强多次商讨过得失,王强认为贸然前往参谋部可能并不被主公重视,若能立下赫赫之功再到参谋部,主公极可能会让他接任年岁已长的高长庆,成为参谋部右丞,那步子便很稳健了。
今日王镇恶相邀王慧龙前往参谋部任职,王慧龙不再犹豫,当即应允。
王镇恶哈哈笑道:“好,慧龙风华正茂,主公信重,将来成就绝不在愚之下。”
“还望王公多多栽培。”
王镇恶连连点头,道:“慧龙放心,你来参谋部,愚定当鼎力相助。”
王慧龙愿意放弃荥阳太守之位进入参谋部,至少表明向自己靠近的意思,世家子弟更重情份颜面,王镇恶愿意视王慧龙为自己的接班人。
经过王遵、王鸿一事,王镇恶知道自己与杨安玄之间不可能再回复从前那样,他年岁渐长,要为自己谋条后路。 以往自己在军中暗中培植的亲信,因李强一事王镇恶已无信心,而且主公会特别在意自己插手军务。诸弟之中没有出色之人,子侄辈尚幼,需要得力之人扶持,眼前王慧龙是最合适的人眩
两人一拍即合,相谈甚欢,聪明人说话无需说透,且行且看且磨合。
军情如火,王镇恶不敢多耽搁,第二天带了轻骑继续前行,一日疾走近三百里,三天后到达宁陵(今河南宁陵),离睢阳(今河南商丘)不足百里。
睢阳城地处睢水之北,山阴为阴,水北为阳,故而得名睢阳。秦时在此置城,后汉文帝刘恒次子刘武受封梁王,以睢阳为梁国都城。
刘武是窦太后的小儿子,很受宠爱,所得到的赏赐不计其数。刘武在睢阳城大兴土木、建造宫殿,修筑架空通道,连接宫殿与平台达长达三十多里。
因黄河淤积,加高加厚的城墙在旧城基础上叠加建新城,形成“城摞城”的局面。睢阳城墙“方三十七里,二十四门”,城高三丈余,基厚七丈,城墙亦宽三丈余,引睢水为护城河,整个睢阳城巍峨雄伟,固若金汤。
睢阳城有郡军四千,刘裕夺取下邑后,毛修之猜到他下一个目标是睢阳,派出三千援军赶到刘裕到来之前入城。
梁郡太守徐冲在刘裕大军到来之前便坚壁清野,把城外的百姓迁入城中,城中有百姓近三十万,储存粮粟超过二十万,城坚池固根本不惧刘裕大军到来。
到达襄邑后,王镇恶派出侦骑前往睢阳打探消息,得知刘裕大军围困睢阳已经十余天,发动了八次攻城战,睢阳城防守严密,刘裕大军连城墙都未攀上。侦骑入睢阳城给徐太守送信,徐冲得知王镇恶率援军到达宁陵,越发安心守城。
刘裕很快得知雍军援军到达宁陵城,率军的是杨安玄麾下头号谋臣王镇恶,细作更在前几日便奏报,杨安玄从羌胡之地回归了襄阳城。
看来自己发动的急攻暂告一段落,接下来将是相持阶段。不过自己从杨安玄手中夺取了不少地盘,益州战事更是成果显赫,刘裕召集文武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太尉参军毛德祖率先开口道:“睢阳城实在难攻,现在雍军援兵已至,不如南下攻打兵力薄弱的汝阴、汝南,与王刺史(王仲德)江夏兵马会合,从江夏渡汉江攻打襄阳。”
谢晦摇头道:“不然,大军南下后朱超石必然趁虚卷土重来,占领的下邑、丰县等会重被雍军夺回,甚至威胁彭城安危,而且南下汝阴、汝南,沿途亦有重镇,雍军在伺机攻击,容易为敌所趁,不如背倚蒙县、虞县,困守睢阳城,以逸待劳,围点打援。”
“不错”,傅亮赞同道:“睢阳城中人口众多,守城容易便消耗亦大。等到夏收之后城中得不到粮食补给,军心、民心必乱,届时当有可乘之机。”
冠军将军向弥沉声道:“主公麾下不到二万兵马要想夺取睢阳城甚难,当命彭城再派援军到来。”
刘裕暗自苦笑,刘穆之来信告诉他,扬州、徐州、江州等地征夫募兵,田间青壮锐减,今年收割夏粮都恐怕人手不足,若要再征数万青壮入伍,恐怕粮食要烂在田中。
太尉府参军王玄谟看到刘裕脸色凝重,建议道:“主公何不从随军役夫中挑选精壮征入军中,役夫不足便从所占之地征召便是。”
刘裕意动,他原本打算秋毫不犯,可是所占之地的百姓对大军甚为冷漠,更不用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杨安玄治雍地数年,尽得民心,百姓已不把他视为朝廷正统了。
既然如此,就按王玄谟所说,从所占之地征夫取粮,若引起动乱先强行平息,等平定杨安玄之后再行安抚不迟。
“派出兵马征夫筹粮”,刘裕冷起心肠,道:“大军暂且回蒙县、虞县休整,伺机而动。”
众人领命,起身离开。刘裕叫住傅亮,等帐中只剩下两人,刘裕沉吟了片刻道:“宣明,你回趟京城,催促道和再征两万新军,并多送些丹火前来。”
傅亮应诺,刘裕继续道:“你到彭城,可将琅琊王一同带回京中。”
傅亮立时明白了刘裕的心意,刘裕北征时有意将琅琊王为首的司马宗室带离出京,名义上是琅琊王要前往洛阳祭扫先帝陵寝,其实是怕司马德文在京中坏事,并借故杀死了宗室中素有才望的司马宣期和司马贞之。
京中仅有个傻皇帝,一切政事都操于刘穆之手中,此时将琅琊王带回京中,是刘裕想更进一步,要这位琅琊王盖玉玺了。
见傅亮会意,刘裕继续道:“你见到道和,让他派人前往北地催一催魏人,让魏人在七月底前出兵兖州。”
作为刘裕的亲信,傅亮知道刘裕与魏皇暗中有约,只是世人若知道魏骑南下是主公所邀,主公怕是难逃天下人指责。
不便多想,傅亮站起身道:“请主公放心,愚会办妥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