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二,是个好日子。
这一天,恒州城里热闹非凡,一大早就有鼓乐队吹锣打鼓,舞狮奏乐。
围观的人群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人人面带喜色,踮起脚往里看,只见一名身穿大红喜服的英俊青年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正笑着不断的向众人行礼。
一些不明情况的菜农挑着菜路过,拉着一人道:“这位郎君,这是谁家的喜事?”
那人正在看热闹,闻言笑着道:“还能有谁,咱恒州城里的颜先生,今日和夫人完婚。”
菜农哎呦一声,放下担子,也不着急送菜了,踮着脚也往里面看。
忽然前方人群分开道路,只见颜澪骑着马,正笑着对人群行礼,身后跟着乐队,慢慢前行,乐队后是八抬大轿,轿子两侧是捧着托盘挎着篮子的女婢,家丁们两人一组,抬着用红绸包裹的箱子。
人群跟在后面,都要看看这场热闹,而且早就听闻颜澪乐善好施,出手大方,跟着去没准还能得个喜钱,混顿席面。
颜澪不在乎有人占自己便宜,这点钱自己还出的起,就算请全城人吃顿饭都可以,所以他笑呵呵一边行礼,一边向着凝雨的院子缓缓前行。
一路来到城南,这里的街道早就布置好了红绸,一部分是为了喜庆,另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引路。
颜澪心里有些激动,也有些紧张,两世第一次结婚,虽然彩排了好几次,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下了马,颜澪笑呵呵对着站在街上的人群行礼致谢,然后大步走到小院门口。
这里也站满了人,为首一人正是留香,正笑着看着颜澪,见到颜澪走到门口,先是行了一礼,然后道:“还请家主做一首催妆诗。”
颜澪笑着道:“怎么就你在?小燕和小雀呢?”
留香笑而不语,颜澪明白这是第一关,后面还有考验,于是道:“羞向明窗结佩珰,穿衣宝镜暗生光。生憎乌鹊来相噪,默默无言下象床。”
众人齐声称好,留香笑着往旁边一闪,其他堵在门口的家丁女婢也让开道路,颜澪笑着对身后的阿大阿二使了个眼色,二人即刻会意,笑着在身后一名女婢的托盘里取出铜钱,一人一串开始发喜钱。
颜澪大步走进院门,就见前面又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小雀。
颜澪笑着道:“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小雀行了一礼道:“夫人请家主回答一个问题。”
颜澪不解道:“什么问题?”
小雀道:“夫人问,家主和夫人第一次见面时,送了什么?”
回忆突然闪现,颜澪微笑着道:“那日我买光了梅干,我夫人没有买到,我便送了她一半。”
小雀微微一笑,然后闪身让开道:“家主请进。”
颜澪大步走进屋内,只见大堂里主位上摆放着凝雨父母的牌位,侧手坐着凝雨的叔叔婶婶,在看另一侧,一身婚服的凝雨正用一把团扇挡着脸。
颜澪对凝雨的叔叔婶婶行礼,凝雨的叔叔婶婶见到颜澪有些紧张,毕竟自己的侄女婿是个大人物,若不是他,周家现在仍旧只是贫苦的山民。
不自在的动了动,凝雨的叔叔道:“如今将雪娘托付给你,我们也放心,希望你们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凝雨的婶婶也叮嘱道:“希望你们子孙繁茂,福祸同享。”
颜澪和凝雨行礼,然后对着牌位郑重叩拜,接着二人起身,颜澪牵着凝雨的手,向屋外走去。
虽然二人同住了一年多,此时此刻凝雨也不知是激动还是难舍,手有些颤抖,颜澪感受到了,轻轻握了握凝雨的手,低声道:“别怕。”
二人出了门,小燕扶着凝雨,欢喜地大声道:“新娘子出门啦!”
门外顿时一片叫好声,鼓乐欢快地敲打起来,小燕扶着凝雨登上马车,转身看到颜澪看着自己,心里一惊,对颜澪行了个礼,然后便和小雀留香站在了轿子两侧。
颜澪微微一笑,然后骑上马,阿大阿二还在发喜钱,见此急忙跑过来,大声喊道:“迎亲毕。”
颜澪笑着一抖缰绳,然后调转马头向城北前行,身后众人紧紧跟上,路上的行人连连道贺。
一路回到城北,在大堂拜了颜澪父母的牌位,司仪大声宣布拜堂,颜澪和凝雨郑重行礼,又对着坐在侧位的黄奇夫妇行礼。
颜澪这一世如果没有黄奇一家,也不会有今天,所以颜澪便请来二人,作为自己的长辈接收行礼。
黄奇眼角含泪,欢喜的呵呵直笑,罗氏一个劲的抹泪,但却满脸欢喜,黄芸儿也笑眯眯的看着颜澪,然后好奇地打量着凝雨。
代表长辈祝福两句,二人行礼叩拜后,凝雨被送进洞房,颜澪则带着仓鼠小队和北斗小队款待宾客。
里里外外数十桌,幸好整条街都是颜澪的生意,几间院子都被用来设宴款待,颜澪挨个院子走进去,挨桌敬酒致谢。
颜澪的酒量不错,可半圈不到就有些醉意了,两支小队此时开始挡酒,这才没让颜澪醉倒在地。
颜澪来到主院,这里除了南山村的村民,就是几名结义兄弟,众人多年不见,正好坐在一起畅谈一番。
见颜澪到来,众人起身道贺,颜澪和他们饮了一杯酒,众人坐下后,一个个笑着打趣颜澪。
十兄弟里颜澪排行老三,所以众人都直接叫三郎。奚秀臣抢先道:“三郎也是好福气,真定府的莺莺燕燕视而不见,自己回乡找了个温文淑雅的好嫂子。”
张栎予道:“这件事我可是第一个发展的,当时三郎还嘴硬,没成想不久后就拿下了。”
已经知道内幕的众人齐声哄笑,六郎刘鑫笑着道:“还以为三郎不好女色,原来是没有钟意的。”
颜澪笑着道:“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我认识她的时候,还以为只是萍水相逢,再次相遇,自然不想放弃了。”
奚秀臣哈哈一笑:“只可惜了真定府的流莺姑娘。”
颜澪笑着道:“你这说的痛快,要是让我夫人听见,只怕多多麻烦。”
众人说笑一阵,突然阿大走进来,小声在颜澪耳边说了句话,颜澪微微变色,下意识看了一眼奚秀臣。
奚秀臣顿时醒悟,惊讶道:“不会吧?难道是流莺姑娘千里迢迢而来?”
颜澪没有说话,只是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众兄弟都了解暗语,闻言齐齐变色。
奚秀臣冷哼一声道:“是在砸场子吗?”
六郎刘鑫道:“当年在苏州就不该给他松口气的机会,想不到今日居然来闹事了。”
奚秀臣起身道:“这件事我去处理,三郎大喜之日,岂能为了我闹得不愉快。”
其余人也起身道:“我们同去,三郎不能抽身,这大喜之日不能让这个混账破坏了喜气。”
颜澪微微一笑道:“别急,让他去闹,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一会有他的苦头吃。”
对阿大小声吩咐几句,阿大领命离开,颜澪笑着张罗几人吃菜喝酒,见他成竹在胸的样子,几个人也不问了,只有奚秀臣仍有一些忿忿不平。
来闹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颜澪等人的对头,名叫陈冬,是苏州一名富商的儿子,早些年横行乡里,目中无人,被游历的奚秀臣正好撞见。
路见不平的奚秀臣和颜澪好好教训了他一顿,谁知陈东动用了家里关系,不但污蔑了奚秀臣,而且扣下了颜澪的商队。
当时颜澪还只是一名行商,惹不起陈家,只好找来其他兄弟帮忙,双方在苏州开始斗法,最后陈家输了一招,险些破产。
这个梁子就此结下了,这几年明里暗里斗了好几次,互有胜负,怨念更深。
所以陈东这次来,就是为了恶心恶心颜澪,你大喜之日我来捣乱,就不让你好过。
只是他哪里知道颜澪在恒州的实力,而且来的也不是时候,因为颜澪在等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也在这个时间会来。
刚好借刀杀人,而且这把刀不是颜澪准备的,而是陈东自己迎上来的。
就在陈冬带着几名家丁到了恒州城内,在奚秀臣酒楼闹事的时候,辽阳府方向的一辆马车也快到恒州城了。
陈东闹了一阵觉得无趣,听闻颜澪真好今天结婚,于是打算过去捣乱。
也不知道这几年他的智商是不是降低了,千里迢迢就为了来恶心人,平时是有多闲。
而陈冬之所以敢来闹事,确实也有倚靠,他最近结识了不少汴京的宦官子弟,有些飘飘然,一个月前在析津府游玩,听闻了颜澪做的诗词,知道了他名气正盛,心里嫉妒又不忿,就打算诬陷颜澪。
于是他给一名歌姬,想借此用她给颜澪添些污名,想起辽阳府的陈家和自己还有一些亲戚关系,自己是本家,辽阳府的只是旁支,自己到了还不是被待为上宾,所以便没有多考虑,不辞辛苦来了恒州。
此时他正带着人向城北走,路上还盘算着怎么布置阴谋,殊不知一辆尊贵豪华的马车正停在颜澪的院外。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辽王世子,而颜澪要借的,就是这把刀。
辽王世子李佑明,今年只有二十岁,长的温文尔雅,仪表堂堂,与颜澪私交莫逆,不只是颜澪给了辽王府不少好处,主要是两个人都是性格率真,兴趣相投的。
所以颜澪结婚,李佑明便亲自前来,虽然二人身份悬殊,可是李佑明不在乎,朋友嘛,爱谁说谁说去。
颜澪听闻他来,急忙在门口郑重行礼,将李佑明迎进大堂,一众宾客叩拜行礼,李佑明笑眯眯让众人自便,自己和颜澪到了后院单独摆了一桌。
颜澪笑着道:“世子亲自前来,草民三生有幸。”
李佑明挥了挥手道:“过来坐下,这是在你家,不要客气,那些虚套不要对我用。”
颜澪只好坐在一旁,和李佑明聊了一阵,正说笑间,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大声呼喝,吵吵闹闹还有女人哭喊。
李佑明皱眉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日子吵什么?”
颜澪起身道:“定是女婢服侍不周,草民这就去看看。”
李佑明点了点头,颜澪还没走到门口,就见阿大慌慌张张跑进来,见到李佑明慌忙叩拜。
李佑明问道:“外面怎么了?”
阿大犹犹豫豫,见颜澪点了点头,于是道:“苏州一名纨绔子带着一名女人进来,又吵又闹,说那女子是和家主有婚约的。”
李佑明道:“婚约?我和颜澪相识日久,怎么没听过你还有婚约?”
颜澪只好仔细说了自己和陈冬的矛盾,李佑明冷哼道:“认识几名勋贵子弟就翘起尾巴了?哼哼,还敢来辽东闹事,陈家,哼!”
颜澪道:“既然是来找草民的,草民去打发了就是,世子安坐。”说完就带着阿大离开了后院。
李佑明喝了一杯酒,正夹起一块红烧鸡翅,突然一声尖叫传来,吓得他浑身一抖,鸡翅落在了地上。
身边的宦官急忙查看,所幸没有污了衣衫,李佑明阴沉着脸道:“去看看。”
走到大堂,只见一些桌椅被掀翻,一名女子正坐在地上号啕大哭,颜家几名家丁正在阻拦着外面的人,双方大声喝骂,争吵不休。
李佑明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那名女子,只见她村妇打扮,可是皮肤却很白净,又见那女子掩面痛哭,眼睛却偷偷看着门外。
李佑明何等聪明,自然明白了一些,又看了看一地的狼藉,不满地哼了一声。
颜澪此时站在女子旁边,大声到:“我颜澪敢做敢当,你说与我有婚约,何时何地,何人作证,说出来才行。”
门外的陈冬大声道:“颜澪,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三年前在析津府强占了她,许了婚约,现在却不敢认吗?难道你要以势压人吗?”
颜澪正色道:“既然如此,还请拿出凭证。”
陈东挤进来道:“颜澪,别装正人君子,你做的好事想要推的干净,这位娘子,你且说说,这么多人在,定能还你公道。”
女子见陈东进来,有了一些胆气,于是抽抽噎噎说了陈冬教的话,颜澪怎么看中了自己,怎么醉酒强占了自己,怎么承诺娶她为妻,说的有模有样。
颜澪冷笑道:“漏洞百出,我何时进入你的房间?为何没有惊动你的家人?”
女子迟疑答不出来,便嘤嘤哭泣,陈冬正要说话,颜澪道:“陈东,事不关己,你有什么资格替这女子说话。”
陈冬冷哼道:“正义执言,我凭什么不能说?”
颜澪冷笑道:“既然你都知道,我却好奇,你是怎么在苏州知道析津府的事?”
陈冬道:“我在析津府做生意,见这娘子可怜,便帮了一把,自然知道了你的禽兽行迹。”
颜澪道:“析津府几十万人口,偏偏就能让你遇到?好巧。”
陈冬冷哼道:“我一身正气,上天自然会有安排。”
颜澪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众人看看,哪有村妇会有如此白皙娇嫩的面容。”
众人闻言一看,果然那女子面容白皙,满堂都是村民,自然知道风吹日晒下的村妇,不可能有这样的较好的皮肤,这女子不像村妇更像是大家闺秀。
陈冬心里一惊,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狡辩,颜澪指着女子道:“更何况这位娘子还没说出来我是如何进的她的房间,如何没有惊动父母,如何悄无声息离开的。”
女子顿时惊慌,下意识看向陈冬,李佑明早就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上前一步,李佑明道:“这位娘子可要想好,诬告之罪,可是要流放的。”
陈冬见他衣着华贵,以为他只是一名富户子弟,没有搭理,狠狠对歌姬使了个眼色。
歌姬浑身一抖,咬了咬牙道:“那……那夜,你……你用了迷香。”
陈冬闻言张狂大笑道:“颜澪想不到你如此下作。”
颜澪也不心急,而是笑了笑道:“也难为你想的出来,我既然用了迷香,为何不把你也迷晕过去,反而让你认得我?”
歌姬迟疑道:“我……我中的迷烟要少。”
颜澪道:“好,一切听来都顺理成章,能想到的你都想到了,不过,我且问你,你可知道我身上哪里有伤疤?”
这句话让歌姬闻言一愣,她只知道颜澪是赫赫有名的富商,哪里知道他身上有没有伤疤,一时说不出来,又怕胡乱说出来一个是错误的,只好道:“澪哥儿身上没有伤疤。”
闻言满堂顿时怒喝,这一屋子南山村的人,结识颜澪都已经有十年了,谁不知道颜澪浑身伤疤。
李佑明也是见过颜澪的伤疤的,闻言哈哈一笑,然后道:“颜澪,此事已经明了,快快报官吧。”
说完又对陈冬道:“心术不正,污人清白,千里迢迢如同跳梁小丑,当真愚蠢。”
陈冬闻言怒道:“你又是哪里来的泼皮货?要你多嘴。”
颜澪面色阴沉,心里却一喜,当下怒喝道:“阿大,动手拿下陈冬。”
阿大答应一声,还没等动,突然见李佑明身后人影一动,一直垂头不语的宦官突然冲到陈冬面前,挥手一记耳光打了过去。
清脆的一声,陈冬顿时眼前一黑,接着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当下怒道:“他奶奶的,一名下人敢打我,给我动手!”
陈冬的家丁就要往里冲,阿大等人推搡阻拦,陈冬见手下进不来屋,正要动手,突然见面前的人缓缓拿出一块金牌,大声喝道:“大胆!见到辽王世子还不跪下!”
陈冬闻言一愣,接着看向金牌,上面的字让他顿时腿脚发软,扑通一下倒在地上。